我盯着那行浮在空中的灰字,指腹还按在左臂刺青上。它不再发烫,却像有了呼吸,一下一下,贴着皮肉起伏。
我没动。
屋里灯芯爆了个火花,油尽了,光一跳,灭了。黑暗压下来,我不点灯,也不起身。刚才那行“杀执鼎者”的字迹散得干净,可我知道它没走,它钻进了我的骨头里,和两百年前那个老者刻下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我盘膝坐回地上,脊背靠墙。左手缓缓抬起,袖子滑落,露出小臂。刺青静伏着,纹路清晰,像是刚烙上去的。我深吸一口气,运起锻骨境最粗浅的吐纳法,灵力自丹田升起,顺着经脉一圈圈游走,试图将残存的热流压下去。
这法子笨,但稳。
可刚引到肩窝,那股热突然翻腾起来,像被惊醒的蛇,猛地窜向心口。我咬牙撑住,额头沁出冷汗,指尖掐进掌心。就在这时,左臂刺青开始变化——原本暗金色的纹路,边缘泛出血丝般的红,一缕一缕,往皮下钻。
我睁眼,低头看去。
血色顺着纹路蔓延,速度不快,却坚定。我立刻运转《焚天诀》残篇,灵力化刃,直扑异变之处。可那血线不退反进,竟与我的灵力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
“你吞了我……”
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嘶哑、扭曲,带着铁器刮石板的刺耳感。
“却也被我污染了。”
我猛地抬头,识海中浮现一道影子——王猛的脸,嘴角咧开,眼睛却不是他的。那双眼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混沌的漩涡,正缓缓转动。
“你以为破阵是赢?”那声音笑起来,“你不过是在喂我。”
我喉咙一紧,胸口炸开一阵剧痛,张嘴喷出一口黑血。血落在地面,没散,反而扭动起来,金丝缠着红线,在药渣上爬行,像在拼凑什么图案。
我抬手抹去嘴角,指尖沾着湿热。那不是普通的血,里面混着火,还在烧。
“我不是阵灵。”那声音继续说,“我是壳里的东西。你吃了壳,我就进了你的脉。”
我死死盯着手臂,血色已经爬到肘部。我闭眼,神识沉入体内,沿着经脉追查源头。可刚靠近心口,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不在屋中。
我站在一片焦土上,天是暗红的,云如腐肉垂落。脚下大地裂开,裂缝里涌出黑色火焰。一名老者背对我立于火中,衣袍残破,左臂裸露,刺青与我一模一样。他缓缓转身,脸模糊不清,只有一道斜疤从眉骨划到眼角。
他没说话。
可我听见了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别信誓言,别信传承,别信飞升。”
是他在说。
也是我在听。
画面碎了。
下一瞬,我看见自己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而站在我面前的,是萧明渊。他穿着月白长衫,面容温润,手里握着一卷玉简,正低头看着我,轻声说:
“欢迎……成为新的混沌体。”
我猛地抽气,神识崩回身体,整个人摔坐在地。冷汗浸透后背,呼吸急促。屋里还是黑的,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微光,照在左臂上——那血色纹路已经停在肩头,不再前进,可它在跳,和我的心跳同频。
我抬手摸向储物袋,指尖触到玄黄鼎的边缘。
“你说过,你能听见我。”我低声道,“现在,轮到你说了。”
鼎内沉默片刻。
“小家伙。”残魂的声音第一次没了戏谑,“你体内的东西……不是阵灵。”
我手指一顿。
“你吞的是‘壳’。”它继续说,“真正的阵灵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炼化了,成了饵,等着你这种人来吃。”
我盯着手臂,“所以现在这是什么?”
“是引子。”它冷笑,“萧明渊布的局,专为转世者准备的祭品。你每用一次灵力,它就吸你一分神识。等它长进你骨头里,你就不再是陈昭,而是下一个他。”
我慢慢闭眼。
原来不是力量觉醒,是寄生开始。
“能拔出来吗?”
“不能。”它说,“它已经和你的火焰纹融了。你现在就像个炉子,烧的是自己,供的是别人。”
我睁开眼,看向桌上那枚漆黑玉简。它静静躺着,表面裂纹幽深,像是能吸光。
“你碰过它?”残魂忽然问。
“没有。”我说,“我只把药粉倒在上面。”
“蠢。”它冷哼,“那玉简本身就是阵眼,你加药粉,等于点了火。”
我心头一沉。
难怪血丝会游向它。
难怪那行字会浮现。
我慢慢起身,走到桌前,伸手要去拿玉简。
“别碰!”残魂厉喝,“你现在神识不稳,一碰就是魂飞魄散!”
我僵住。
屋里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响。夜已深。
我退回墙角,重新坐下。左臂的搏动还在,一下一下,像另一个人的心跳。我试着用灵力封住肩井穴,可那血色纹路绕道而行,从肋下穿出,直逼心脉。
我喘了口气,额上青筋跳动。
就在这时,门开了。
楚红袖站在门口,没打伞,发梢沾着夜露。她一眼就看到了我裸露的手臂,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那道血色纹路上。
我没遮。
也没动。
她走进来,脚步很轻。屋里没灯,她却像看得清楚。她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袖中滑出一张符纸,火光一闪,照亮她半边脸。
“三日之期未到,你已触禁忌。”她声音冷。
“我没碰玉简。”我咳了一声,嗓音沙哑。
她盯着我,“那你体内的东西,是谁放的?”
我摇头,“我不知道。”
她走近一步,符光照在我手臂上。血色纹路微微一颤,像是怕光。
“若你开始听见不该听的声音,别信它。”她说。
我抬头看她,“如果那声音是从我自己脑子里出来的呢?”
她没答。
只是收了符火,转身走向门口。
“你等的人。”我在她即将出门时开口,“是不是早就死了?”
她脚步顿住。
“他没等我活,他等我杀。”我盯着地面,“可我现在,连自己是不是我还分不清。”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像是看一件快要碎的瓷器。
然后她走了。
门关上。
屋里又黑了。
我低头看去,刚才咳出的黑血已被药渣吸尽。那些血丝中的红,悄然游到了玉简底部,渗进裂纹里。玉简静静地躺着,表面浮起一层极淡的光,像是在呼吸。
我慢慢伸出手,指尖悬在玉简上方一寸。
血色纹路突然一跳。
我听见一声轻笑,不是从外面来的。
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