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掌心那片残纸,三个歪斜的字像钉进皮肉里的刺。风停了,灰烬落在肩头,可眉心那道纹路又烫了起来,比先前更烈,仿佛有火在骨头缝里烧。
我没动。
不是不敢,是不能。阿春的血、楚红袖的精血、药渣上的焦痕……这些事太巧,巧得让人喘不过气。而最让我心头发沉的,是那句“别信她”。是谁写的?为什么偏偏在我触碰玄黄鼎碎片时显现?
我闭上眼,指尖压住眉心,任那股热流顺着经脉往下冲。神识一沉,便进了鼎中。
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一片灰蒙蒙的空旷。脚下踩着的是某种金属般的平面,冷而坚硬,每走一步都像踏在死寂的心跳上。远处浮着一道人影,背对着我,身形瘦小,像个少年。
“来了?”他忽然开口,声音轻佻,“我还以为你要再犹豫三天。”
我停下脚步。
“你是谁。”这不是问话,是确认。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是金色的,像是熔化的铜液灌进去凝固而成。“我是你肚子里那团火的看门人,也是你早晚要吞掉的那口毒药。”他歪头打量我,“陈昭,或者该叫你……无涯的影子?”
我没答。
他也不恼,反而往前跳了两步,离我不过三尺。“你知道刚才那张纸上的话是谁留的吗?不是我,也不是楚红袖。是‘它’——那个藏在你骨头里的东西,怕你走得太近,怕你醒得太快。”
“什么它?”
“你心里清楚。”他咧嘴一笑,“是你不敢点破的名字,是你每次修炼时都想压下去的那股躁动。你以为你在掌控力量?不,你只是被它牵着鼻子走。”
我握紧拳。
他笑得更欢:“怎么,生气了?可你连自己体内的火都控不住,还想去管外面的是非?阿春的事,楚红袖的血,王猛的金丹碎裂……你以为你是棋手?你顶多是个过河的卒子,被人推着往前走。”
“那你呢?”我盯着他,“你又算什么?寄生在我鼎里的残魂,装神弄鬼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我不是残魂。”他说,“我是被扔出来的那一部分——他们不要的善念,剔除的软弱,割舍的执念。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飞升,结果呢?全死了,只剩我在这儿等一个能点燃真火的人。”
“所以你试探我?”
“不然呢?”他摊手,“我要确定你是不是只会跪着求活的那个杂役。可惜啊,你太聪明,也太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可聪明人最容易栽在自己以为安全的地方。”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扬。
一团火凭空出现,悬在他掌心上方。颜色极深,近乎黑红,却透出一种灼人的威压。那不是凡火,也不是灵焰,而是从骨髓深处燃起的东西,带着毁灭一切的纯粹。
“这是无涯真火。”他说,“初代飞升者用命换来的最后一点火种。它不认主人,只认血脉。你想不想试试,能不能活着接住它?”
我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第二步落下时,眉心那道纹路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唤醒。我没有运转功法,也没有调动灵力,只是站在原地,任那股热意从额头蔓延至全身。
“你不怕?”他问。
“怕过太多次了。”我说,“怕妹妹死,怕被人揭穿身份,怕楚红袖哪天突然拔剑指向我。可我现在明白一件事——怕没用。活着才有资格翻盘。”
我抬起手,掌心朝上。
那团火微微晃动。
“你真要接?”他声音变了,“这火会烧穿你的神识,把你变成一具空壳。”
“那就烧。”我说,“要是我撑不住,说明我本就不配走这条路。”
火光一闪,直坠而下。
它没砸向我的手,而是径直冲进眉心。刹那间,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无数画面翻涌而出:十六岁那年雪地上的狼妖,柴刀劈进咽喉的触感;秘境中顶替身份时滴在玉简上的血;月璃倒在婚宴台阶上,银发浸在血泊里……
疼。
不是皮肉之苦,是灵魂被撕扯的痛。每一寸记忆都被火焰舔舐,仿佛要把我过去二十年的一切都烧成灰。
但我没倒。
反而笑了。
“你错了。”我咬牙开口,“你说我不敢点破名字……可我一直都知道它是谁。”
“谁?”
“是我自己。”我睁眼,目光如刀,“我不是陈无涯的影子,我是我自己。我不靠谁赐予的力量,也不信什么宿命安排。我要的,从来都是亲手抢来的。”
眉心纹路骤然炽亮,由暗金转为深红,像是一颗重新点燃的心脏。那团火原本在疯狂吞噬我的意识,此刻竟开始倒流,顺着眉心纹路回灌进体内。
少年脸色变了。
“不可能!这火不会臣服于任何人!”
“它不是臣服。”我一步步逼近,“是你搞错了。它不是外来的火种,它是从我骨头里长出来的东西。你守着它两百年,却不知道它早就换了主人。”
他踉跄后退,身形开始模糊。
“你……你怎么可能……”
“因为你太干净了。”我说,“你剔除了恶念,只剩善念。可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来自纯粹的光明或黑暗。它来自挣扎,来自选择,来自明知会死还要往前冲的那一口气。”
我伸手按向他的胸口。
没有攻击,只是轻轻一触。
他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
“原来如此……”他低声笑起来,笑容终于不再讥诮,反而有种释然,“你才是变数。”
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点点金光,飘散在空中。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看着我,说了句:
“你吞了火……也成了火。”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站在原地,眉心滚烫,体内灵力如江河改道,每一寸经脉都在发出低鸣。那团火已不在眉心,而是沉入丹田,与我的气息彻底融合。左臂刺青微微发烫,像是有了呼吸。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不知来自何处。
我睁开眼。
冷汗浸透后背,衣衫紧贴皮肤。我仍坐在废墟边缘,四周漆黑,只有远处几缕残火还在燃烧。手掌摊开,那片写着“别信她”的残纸已经化为灰烬,指缝间只余一点焦末。
我缓缓握拳。
风又起了,卷着灰扑上脸颊。
远处传来弟子收拾残局的脚步声,有人低声交谈,语气惊惶。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纹深处,一道极细的红线正缓缓浮现,如同新生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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