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卷过焦土,那块碑石上的裂痕仍在蠕动,像是有东西正从地底往上爬。
我站在原地没动,斩道剑悬在身侧,剑尖离地三寸,微微震颤。刚才那一战耗得不多,但体内灵力还在自行流转,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不肯安分。楚红袖靠在断墙边,呼吸比先前更浅,脸色也白了几分,可她没开口,也没走。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来了。
不重,也不急,是那种常年做杂活的人才会有的步态——轻、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回头。
“有事?”声音压得很低,却不像防备,更像是确认。
那人停在我身后半丈远,没再靠近。片刻后,传来药钵放在地上的轻响,木胎碰上碎石,发出一声闷响。
“前辈……”是个女声,有些发抖,“我想跟您走。”
我这才转过身。
是阿春。
她跪在地上,双手还搭在那个破旧的药钵上。这钵子我认得,三年前摔过一次,去年又碎了两回,每次都被她一点点粘回去,用的是南荒特制的寒胶。现在它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纹路,像极了某种封印阵的走向。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了血色,可眼神没躲。
然后她掀开左袖。
一道银纹浮现在她小臂内侧,形状如展翅冰凰,光晕流转,隐隐与空气共鸣。不是幻术,也不是符印——那是血脉烙记,只有南荒皇族直系或契约奴仆才能承载的印记。
我盯着那纹路看了三息。
它跳动的节奏,和月璃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像是隔着一层水幕传来的回音,模糊,却真实。
“你是谁的人?”我问。
她没立刻答。手指抠进药钵边缘的裂缝里,指节泛白,像是在借力稳住自己。
“是公主派来的。”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十年前,她把我送进药园,让我守着这个钵,等一个人。”
“等谁?”
“等一个……会修《寒髓诀》又不怕冷的人。”
我眉心一跳。
《寒髓诀》不是玄天宗正传,而是我在南荒逃亡时从一处废弃祭坛里翻出来的残篇。那时月璃重伤未愈,靠这功法吊命,我也跟着练了几日。后来她嫌我气息太乱,硬生生逼我停下。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她让你查什么?”我盯着她的眼睛。
阿春低下头,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查您是不是……陈无涯的转世。”
风忽然停了。
连地底那股躁动的气息都顿了一瞬。
我掌心发热,斩道剑嗡鸣一声,剑脊中央的火焰纹亮起一线。不是我主动催动,是它自己有了反应。
原来不止楚红袖知道。
不止萧明渊盯上了我。
连南荒那边,早就布好了眼线。
“她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我问。
“公主曾在祖庙见过一块碑。”阿春声音轻下去,“上面刻着十三位飞升者的名讳,最后一个写着‘陈无涯’,后面批了一句:‘魂归故土,其志未灭’。她说,若真有人能回来,一定会走这条路。”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在药园埋个棋子,等我露马脚?”
“不是等您露马脚。”她猛地抬头,眼里含着泪,“是等您活下来。”
“什么意思?”
“这十年,药园死了七个记名弟子,都是因为靠近炼魂阵废墟。王猛不允许任何人查那里的事。可您来了之后,三次闯入阵心,每一次都活着出来。公主说……只有真正的‘那个人’,才能扛住混沌侵蚀。”
我沉默。
她说的没错。那三次,我都以为是运气好,其实是有人暗中替我挡了灾?还是说,我的存在本身就在触发某种机制?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月璃明明可以亲自来。”
“她来不了。”阿春摇头,“南荒魔气越来越重,净世莲尚未复苏,她若离开超过七日,整个王城就会崩塌。她是守门人,也是囚徒。”
我想到她在婚宴上替我挡下那一击的模样,嘴角渗血也不肯倒下。那时候我以为她是冲动,现在看,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在赌。
赌我能活到这一天。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我蹲下身,手搭在药钵边缘。木胎温润,内里残留一丝极寒之气,正是妖血温养过的痕迹。
“我不想回去了。”阿春看着我,声音很轻,却很稳,“我知道您不信我,也知道我不该瞒这么久。可这十年,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有一天您真的出现,我要怎么告诉您——我不是敌人。”
我收回手。
站起身。
斩道剑在我身侧缓缓旋转半圈,剑锋划出一道弧光。
“你想走,我不拦。”我说,“但从现在起,世上没有‘陆丰’,也没有‘杂役阿春’。你要么留下,背起这条命;要么滚回去告诉你主子——我陈昭,不靠探子活着。”
她浑身一震。
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药钵的裂纹上,顺着缝隙滑进去。
下一秒,她重重叩首,额头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属下……愿随行。”
我没扶她。
目光扫过她手臂上的冰凰纹。那纹路并未消失,反而在她叩首时闪了一下,像是完成了某种回应。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楚红袖动了。
她从断墙边直起身,朝这边走了两步,视线落在阿春的手臂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南荒的契约纹,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她低声说,“除非是‘血契续命’。”
我和阿首都看向她。
她没解释,只是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的事。
“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对我说,“妖族不会平白付出忠诚。她们要的,从来都不是盟友,而是共命之人。”
我没答。
低头看着阿春仍伏在地上的身影。
她捧着那个破钵,像捧着最后一点火种。
远处,那块碑石的裂痕已经愈合大半,表面浮现出一行我看不懂的古文,一闪即逝。
我伸手握住斩道剑。
剑柄冰冷,却稳稳嵌进掌心。
阿春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可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是那个躲在药炉后瑟瑟发抖的杂役。
而是一个做出选择的人。
“起来吧。”我说。
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左手刚用力,忽然闷哼一声,整条手臂剧烈抽搐,冰凰纹骤然亮起,银光刺目。
她咬牙忍着,额头冷汗直冒。
“怎么回事?”我问。
“没事……”她喘着气,“只是每次靠近您,这纹就会……反噬。”
我眯起眼。
反噬?
不是呼应,不是共鸣,是反噬?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契约,并非完全自愿。
意味着月璃派她来,不只是为了观察。
而是为了控制。
我还没开口,楚红袖忽然抬手,一缕银火自指尖跃出,直射阿春手臂。
火光触及银纹的刹那,阿春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跌去。
银火缠绕那纹路烧了一圈,随即熄灭。
而那冰凰纹,竟淡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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