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提灯立在后山石阶上,青焰不摇,却把雾照出一道裂口。我坐在柴房屋檐,手里的柴刀横在膝上,刀面映着那点幽光,像一滴凝住的血。
我没动。他也没动。
但我知道,这局已经开了。
李沧溟要我明日辰时去后山,不是召见,是验货。他不信一个杂役能引动测灵石爆裂,更不信火毒是偶然。他在等我出错,等我运功时露出破绽。可我若不去,地窖的暗道、父亲的记号、周砚的日记,全都成了死局。
我得往前走一步。
可不能按他的路走。
我缓缓收刀入鞘,翻身下屋,脚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响。执法堂的眼线还在空地练剑,那几人看似随意,剑锋却始终朝向柴房方向。我贴着墙根往东走,药园的轮廓在夜色里浮出来,屋檐翘角刺向天空,像一排沉默的刀。
我绕到西侧,蹲在排水暗渠口。腐叶盖着铁栅,底下常年堆着药渣,气味浓烈刺鼻,正好压住火毒的气息。三年前我在这里捡到半片银色令牌,边缘刻着“药”字,后来被楚红袖认走。她当时没多说,只把令牌收进袖中,指尖滴下一滴血,落在令牌上,瞬间融了进去。
那不是普通的令牌。
我用柴刀尖挑开腐叶,掀开铁栅。渠底湿滑,我趴下身,一寸寸往前爬。药气熏得喉咙发紧,但我没停。百丈之后,通风口的铁网出现在眼前。我伸手摸去,网后有道缝隙,是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螺丝松了一颗,刚好够人钻入。
我推开通风口,翻身落地。
药庐地窖比我想象的安静。四壁摆着药柜,地上铺着青石,角落堆着几口旧药箱。我贴着墙往上走,木梯通向主室,梯板有轻微的松动。我踩第三阶时,听见上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停住。
上面有人。
我屏住呼吸,慢慢探头,从夹层缝隙望进去。
楚红袖站在房中,背对着门,手里托着一幅卷轴。烛光落在她红衣上,像火在烧。她手指一动,画卷缓缓展开。
我呼吸一滞。
画中男子立于断崖,披着旧袍,左手握着一柄柴刀——和我怀中这把,几乎一模一样。他左眉有一道疤,斜斜划过眉骨,眼神冷而硬,像刀锋刮过石面。那不是画出来的神态,是活人刻进骨子里的倔。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骨。
那里,有一道旧伤。
更让我心口发紧的是他的脸。七分像我,三分像记忆里模糊的父亲。不是血缘的像,是魂魄的重叠。
楚红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钉子扎进地:“陈无涯,你选的转世,比你还倔强。”
她指尖一弹,一滴血落向画像眉心。
血珠悬在半空,没落。
整幅画忽然泛起金光,那男子的眼睛仿佛动了一下。
我再也藏不住,猛地推开夹层板,跃入室内,柴刀横在胸前:“你认识我前世?”
她没回头,只轻轻卷起画卷,放回案上。烛火跳了一下,映出她侧脸的轮廓,sharp而冷。
“你不该来。”她说,“也不该问。”
我握紧刀柄:“可我已经来了。”
她这才转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她的眼神没有惊讶,没有试探,只有一种……久等的平静。
“你眉上的疤,是十年前那场火留下的?”她问。
我心头一震。这伤我从记事起就有,从未对人细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父亲,也是这样受的伤。”她淡淡道,“他进禁地前夜,被执法堂围堵,左眉被剑气划开。那一刀,是他劈开石门后留下的印记。”
我喉咙发干:“你见过他?”
“不止见过。”她走近一步,红衣拂过地面,像火舌扫过荒原,“我看着他拿着这把柴刀,走进禁地,再没出来。”
“那你为什么……”我声音压低,“为什么每月初一抽我灵力?”
她笑了,那笑里没有温度:“我在试你能不能活下来。火毒蚀体,九死一生,你每次都能撑过去,还越炼越强。你不是普通的转世,你是他选的容器,也是他自己不肯死的执念。”
我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她没答,只抬起手,指尖凝出一滴血。那血不落,悬在空中,像一颗红珠。
“明日辰时,李沧溟要测你灵根。”她说,“他会用三重测灵阵,逼你运功。你若如实显出火毒,立刻会被定为魔种,当场诛杀。”
我冷笑:“所以他才让我去。”
“但我可以帮你。”她指尖一弹,血珠飞出,落在案上一张符纸上。符纸瞬间燃起红焰,又瞬间熄灭,留下一道暗纹。
“我会替你换掉测灵结果。”她说,“让你显出‘金火双灵根’,合乎常理,又不至于太弱。”
我盯着她:“为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忽然深了:“因为我欠他一条命。”
“他救过你?”
“不止。”她声音低下去,“他替我挡过一剑,死在禁地门前。他倒下时,手里还攥着这把柴刀。他说——‘别让火断了’。”
我心头猛地一震。
火断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背的火焰纹。那纹路一直烫着,像是在回应什么。
“你信他没死?”我问。
“魂散了,但火没灭。”她盯着我,“你就是那团火的延续。你不是冒牌货,你是他选的路。”
我沉默片刻,忽然问:“如果我不是呢?如果我只是个巧合,一个被火毒侵蚀的杂役?”
她看着我,嘴角又扬起那抹冷笑:“那我会让你活得更久,直到你证明自己是假的。”
屋内一时安静。
烛火摇了一下,映在她脸上,像火在跳。
我收起柴刀,放在案边:“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凭这个。”她抬手,从颈间取下一枚玉坠,递过来。玉是暗红色的,上面刻着一个“陈”字,边缘磨损严重,显然戴了很多年。
我接过,指尖一触,玉坠竟微微发烫。
“这是他留下的?”我问。
“是他贴身带着的。”她说,“他进禁地前,交给我。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带着同样的火毒出现,就把这个给他。”
我握紧玉坠,掌心发烫。
“你早就在等我?”
“等了二十年。”她看着我,“等一个能拿得起这把刀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把玉坠收进怀里。火毒在经脉里缓缓流动,不再躁动,反而像被什么牵引着,往柴刀的方向聚。
“明日辰时,药庐测灵台。”她说,“我会在阵后动手。你只需运功,不必压制火毒。”
“你会被发现。”
“那就看李沧溟,有没有本事查到我头上了。”她冷笑,“他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棋盘早就被人动过。”
我盯着她:“你不怕他?”
“怕?”她抬眼,红衣一振,“我等这一天,比你久得多。”
我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陈昭。”她忽然叫住我。
我停下。
“别信任何人。”她说,“包括我。”
我回头:“那你让我信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像穿透了二十年的风沙。
“信你手里这把刀。”她说,“它认得路。”
我走出药庐,夜风扑面。后山的雾还没散,青灯依旧亮在石阶上,黑袍人仍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
我没看他,径直走向药园深处。
柴刀在背上,沉得像一块铁。
但我知道,它不是死物。
它记得二十年前,那一刀劈开石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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