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飘落的瞬间，我指节一紧，火晶在掌心滚烫如烙铁。那句话像一把生锈的刀，从记忆深处剜出一道血口——母亲最后的声音，竟被她说了出来。
我闭眼，压住翻涌的气血。寒心草残渣还留在经脉里，带着刺骨的凉意，勉强镇住《焚天诀》自发运转的趋势。眉心微微发烫，火焰纹尚未彻底隐去，像是体内有火种不肯熄灭。
我不敢动。
不是怕外面有人埋伏，而是怕自己失控。
刚才那张传音符燃尽时，气息虽淡，却与秘境中楚红袖留下的血迹同源。我取出玉瓶，倒出那滴早已干涸的暗红血珠，以灵力轻触其表。血珠微震，泛起一圈极细的波纹，与符纸残留的气息应和了一瞬。
是她无疑。
她知道母亲对我说过什么，也知道我能听懂这句话的分量。这不是试探，是叩门——直接敲在我最不愿碰的旧伤上。
赴约，极可能是入局。
可若不去，我就永远只是被动逃命的那个杂役。
我收起玉瓶，将火晶贴身藏好。换下湿透的衣衫，套上一件深灰布衣，领口压低，袖口收紧。脸上抹了层灶灰，又用柴刀在靴底划了几道斜痕，扰乱步态印记。《焚天诀》收敛气息，整个人如同融入夜雾，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
西区药园后山，子时相见。
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采药、送药、避人耳目。但今夜不同。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我绕开巡夜弟子常走的主道，沿着废弃工坊后的断崖攀援而上。岩壁湿滑，几处藤蔓断裂，显然是近期有人经过。我没停留，借力跃上高台，伏身于一株古槐之后。
月光洒落，林间空地中央站着一人。
白衣胜雪，背影孤绝。
她没戴面纱，也没遮掩身形，就那样立在月下，仿佛等了很久。
我没有立刻现身。
灵识缓缓铺开，扫过四周十丈。泥土湿润，药气浓郁，几株夜昙正悄然绽放，释放出麻痹神识的微香。这是天然屏障，也可能是陷阱。
但我没察觉杀机。
只有她一人。
我缓步走出，脚步落在枯叶上几乎无声。
她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你来了。”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夜风直入耳中，“比我想的快。”
我停在五步之外，“前辈召我，总不会是为了看我迟不迟到。”
她终于转身。
目光如冷泉，落在我脸上，又缓缓移向眉心。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
火焰纹虽已隐去，但刚才情绪剧烈波动时曾短暂浮现，痕迹未消。她能感知到。
“你在秘境踏进‘焚天’古洞那一刻，我就在你血里留下了一滴追踪血。”她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它不显形，不作痛，只随你灵力起伏而共鸣。你每一次运转《焚天诀》，我都清楚。”
我瞳孔微缩。
难怪她能精准出现在秘境出口，难怪她在执法堂外低语时，我的火焰纹会莫名震动。原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她的眼皮底下行走。
这不是监视，是标记。
“为何？”我问。
“因为你不该活着。”她说。
这话像一记闷锤砸在胸口。
我没动，也没反驳。
她继续道：“两百年前，陈无涯陨落后，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被宗门封禁。功法、遗物、血脉……全数销毁。可你不仅练成了《焚天诀》，还让火焰纹重现人间。你说，你是谁？”
名字再次出现。
陈无涯。
初代飞升者，传说中第一个打破九重天劫的人。他的名字早已被抹去，只剩零星传言在老辈人口中流传。而现在，楚红袖亲口将他与我并列。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说，“我只知道我是陆丰，一个杂役。”
她冷笑一声，“陆丰？那你母亲是谁？那个在狼妖夜抱着你逃出北岭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喉头一紧。
她连这个都知道。
“我不记得了。”我咬牙，“那天夜里火光冲天，我被人塞进草堆，醒来时只剩一条染血的襁褓带。”
“那你该记得上面绣着的字。”她忽然逼近一步，“三个小字——‘无涯归’。”
我猛地抬头。
那条襁褓带确实存在。我一直藏在贴身内袋，从未示人。上面的确有绣纹，模糊不清，唯有三个字隐约可辨。我以为那是普通祈福文，从未深究。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祝福。
是标记。
是身份。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声音沉了下来。
“我想确认一件事。”她盯着我，“你是不是他选中的人。”
“谁选中的？”
“陈无涯。”她一字一顿，“在他彻底消散前，他曾留下一句话：‘若火纹再现，必有人承我志，续我路。’我等了百年，终于等到你。”
我心头巨震。
原来她不是在追查我，是在验证某种预言。
而我，不过是她漫长等待中的一个答案。
“所以你在我身上种下追踪血，看着我被赵罡陷害，看着我在执法堂暴露火焰纹，看着我被杀手围攻……”我冷笑，“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活下来？”
“我不确定。”她说，“但如果你死在半路，那就说明你不够格。”
我沉默。
她说得坦然，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悯。对她而言，我只是试炼石，是验证宿命的一枚棋子。
可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没问过我的意愿。
“既然你能查到我的来历，为何不直接告诉我真相？”我问。
“因为真相会压垮弱者。”她淡淡道，“你现在连《焚天诀》第三重都未圆满，谈何承受过往？”
“那你今晚叫我来，就是为了再看我一眼，确认我还活着？”
“不。”她抬手，指尖凝聚一缕血光，“我要让你明白，你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你背后有影子，有债，也有敌人。”
血光离体，在空中缓缓旋转，最终化作一道细线，朝我眉心飞来。
我本能后退半步。
“别躲。”她说，“这是解印。”
血线没入眉心刹那，一股灼热炸开，仿佛有东西从深处被唤醒。火晶在怀中剧烈震颤，几乎要破衣而出。
我踉跄一步，单膝跪地。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一座倒塌的塔，一片燃烧的山脉，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云端，手中握着一卷残破的经书。
《焚天诀》。
那身影转过头，我看不清脸，却听见一声低语：
“活下去，别回头。”
正是母亲最后的话。
我猛然睁眼，冷汗浸透后背。
楚红袖仍站原地，神色未变。
“现在你知道了。”她说，“那晚救你的，不是运气。是你体内的东西，先一步觉醒，替你挡下了致命一击。”
我撑地起身，手掌按在泥土上，指尖抠进土缝。
原来我不是侥幸活下来。
我是被某种意志保下来的。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不早出手？”我嘶哑道，“小桃被抓时，你在哪？我在集市被围杀时，你在哪？”
“因为我不能插手太多。”她声音冷了下来，“一旦我干预过度，宗门就会察觉异常。而你，会被立刻囚禁，甚至处决。”
“所以你就让我一次次拼命，只为证明我够强？”
“没错。”她直视我，“强者才有资格知道真相。弱者听了，只会疯掉。”
我盯着她，胸中怒火翻腾，却又无法反驳。
她没说错。
如果半年前有人告诉我这些，我一定以为是疯话。
但现在，我亲眼见过火纹显化，亲耳听过传音符唤醒记忆，亲手摸到火晶中浮现的地图轮廓。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你还隐瞒了什么？”我问。
她没答，只是轻轻摇头。
然后转身。
白衣飘动，一步步走向林深处。
“子时不等人。”她留下一句，“明日午时，药园东阁，有人会取你性命。这次，不会再有人提醒你。”
我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消失在树影之间。
火晶还在震。
我把它掏出来，放在掌心。
裂纹更深了，金光流转，像是有什么正在苏醒。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泛起一丝暗红，像是渗出了血，又像是内部有火在烧。
忽然，远处钟楼传来两声闷响。
子时已过。
我握紧火晶，站起身。
就在此刻，火晶表面浮现出一行字：
“东阁藏毒，勿近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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