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林隙，我站在后山边缘，掌心火晶的搏动仍未停歇。昨夜那道弧线还刻在眼前——血画的指向，像一根钉进地里的桩，提醒我没有退路可走。
我低头看了眼指尖，干涸的血痕裂开一道细口，一滴新血渗出，落在火晶表面。它微微震了一下，像是回应，又像是警告。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而急，踩在湿草上发出细微的碎响。我没回头，右手已搭上柴刀刀柄。来人气息平稳，步伐熟悉，不是敌手。
“陆师兄！”她喘着气停下，声音带着慌乱后的余温，“我……我找你半天了。”
我缓缓转身。小桃站在我身后三步远，发丝凌乱，脸颊泛红，左耳垂那颗小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穿的是浅粉短衫，袖口沾着药渣，衣领没扣紧，露出一段瘦削的脖颈。
“这么早？”我声音低沉，“执法堂没拦你？”
她摇头：“我绕了西角门进来的。”她压低声音，“赵罡要再去赤焰秘境！就在三天后，带队的是他和两名外门执事。”
我眉梢微不可察地一跳。
赵罡重伤未愈就急着重返秘境，必有所图。更关键的是——他敢带人进去，说明上次那片禁地已经松动，或者，他已经找到了绕过阵法的方法。
我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去交任务时听见他们在偏殿说话。”小桃咬了下唇，“他们提到了‘炎晶谷’，说上次没找到的东西这次一定要拿到。”
“炎晶谷？”我低声重复。
这个名字不在宗门典籍里，也不在任何弟子口传之中。但它能被赵罡亲口提及，且列为必取之地，绝非寻常。
我目光扫过她的眼睛。瞳孔收缩自然，说话时不自觉地眨眼频率略高，是紧张，但不是撒谎时的闪躲。她没有刻意掩饰什么，也没有故作镇定。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
小桃一怔，随即低头：“你救过我，还帮我挡了熊妖……而且……”她抬头，眼神忽然亮起来，“我不信赵罡说的是真的。他说你偷药，可你明明一直在闭关！”
我没有笑，也没动。
她说的不是同情，而是怀疑。而怀疑，是动摇的第一步。
有人开始不信“陆丰”这个身份了。
这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这是机会。
我忽然开口：“你说炎晶谷很危险？”
“嗯。”她点头，“据说那里有古阵残存，进去的人很少活着出来。”
“那你为什么建议我去？”
她张了张嘴，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片刻后，声音更轻：“因为……我想帮你。”
风掠过树梢，吹起她的发丝。她站在晨光里，身形单薄，却站得很稳。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事——她颈间挂着半块火晶，形状不规则，边缘焦黑，像是从大火中抢出来的残片。那纹路，与我储物袋中的另一半，恰好能拼合。
那是巧合吗？
我不知道。
但我清楚一点：她两次报信，一次赠药，一次冒死通风，都不是无代价的举动。一个外门弟子，敢对执法堂动向上心，甚至敢跟踪他们的议事路线，这份胆量，远超她的身份。
我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好。”
她眼睛猛地睁大。
“那就去。”
话音落下，她脸上先是惊喜，随即转为担忧：“可你怎么混进去？赵罡肯定防着你。”
“这不难。”我望向宗门方向，晨雾正从山门缓缓退去，“只要他也想进炎晶谷，我就有办法跟上队伍。”
赵罡急于再入秘境，说明他在找东西。而我能感应到火晶异动，说明我和那地方有联系。他需要能破阵的人，哪怕是他认定的“窃贼”。
我不用强闯，也不用伪装。我只需要让他觉得——我有用。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看向小桃，“若遇突发变故，立刻撤退，不要回头。”
她嘴唇微动，似想争辩。
我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我不是让你送死。你是消息来源，也是退路。如果你也陷进去，我就真成了孤棋。”
她盯着我，眼神从不甘慢慢转为认真，最终用力点头：“我答应你。”
我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半块火晶。它在我掌心微微发烫，纹路隐隐流动，像是呼应着某种遥远的召唤。
“你这块火晶，是从哪来的？”我问。
小桃低头看了看颈间的残片，声音低了些：“娘留下的。她说……那是家传之物，不能丢。”
“你娘呢？”
“死了。”她答得干脆，“十年前一场山火，把她和屋子一起烧没了。”
我心头一震。
山火……火晶……残片……
这些词连在一起，像是一条被掩埋的线，正一点点浮出地面。
我握紧手中火晶，没有多问。有些事现在不能碰，一碰就会惊动藏在暗处的眼睛。
“三天后，赵罡出发前半个时辰，你在东侧演武场外等我。”我说，“穿深色衣服，别引人注意。”
“好。”
“还有，从现在起，别再单独去找任何人打听秘境的事。你的行踪已经够显眼了。”
她点头，转身要走，忽又停下：“陈昭。”
我抬眼。
她没回头，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瘦弱：“你不是一个人了。”
说完，她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道尽头。
我站在原地，没动。
风吹过肩头，火晶贴在掌心，温度逐渐升高。它不再是死物，而像是一颗正在苏醒的心脏，缓慢而坚定地跳动着。
我不是一个人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划开了我过去两百年的壳。
从前我是孤狼，靠嗅觉活命，靠猜忌生存。每一次信任都带来背叛，每一次靠近都换来杀机。所以我把自己封死，不交心，不动情，只等一个能让我翻身的机会。
但现在，有人主动走进来了。
小桃不是棋子，也不是工具。她是选择站在我这一边的人。
而这，意味着一件事——我可以开始布局了。
我不再是被动逃亡的那个“陆丰”。
我是陈昭。
是无涯的火种。
是那个该回去讨债的人。
我收起火晶，将柴刀背回身后。脚步迈出去的第一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稳。
天已亮透，宗门钟声响起，新的一日开始运转。
而我，已经不在他们的名单上了。
我在名单之外，在规则之外，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三天后，赤焰秘境开启，赵罡会带人进入炎晶谷。
他会以为自己掌控全局。
但他不知道，真正进谷的，不止是他想找的人。
还有他不该唤醒的东西。
我走过林道，转入废弃库房的临时洞府。门未锁，我推门而入，反手关上。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一把旧椅，墙角堆着几包药材。我在桌前坐下，取出纸笔，开始画图。
线条一笔一划延伸，勾勒出我记忆中的地形——山脊走势、残塔位置、地下火脉的流向。
这是我从火晶影像中看到的，也是母亲最后那夜逃亡的路线。
我在图上标出三个点：起点是秘境外围，终点是炎晶谷核心，中间一处，画了个圈。
那里有座塌了一半的石台，台上刻着半句铭文：“火不灭，魂不散。”
我没见过完整的句子，但我知道，那里一定藏着什么。
笔尖顿住。
门外传来极轻的一响——像是瓦片被风掀动，又像是有人踩到了屋檐下的枯枝。
我停笔，耳朵微动。
那人没走，也没再动。
我缓缓放下笔，手滑向柴刀。
就在这时，门缝底下，缓缓推进一张叠好的黄纸。
我没有立刻去捡。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我才起身，弯腰拾起。
纸上只有一个字，墨迹未干：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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