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匣里的灰烬还在指尖发烫，那片残布像活物般贴着我的皮肤，微微搏动。我没有再碰它，只是用一层薄绢裹住玉瓶，将它塞进袖袋。九转淬体丹静静躺在掌心，丹体泛着暗红光泽，内里有细如蛛丝的黑线缓缓游移——那是魔气，和我在炎晶谷底感受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我走出洞府时，天刚破晓。
山风卷着雾气扑在脸上，我不躲也不避，径直朝任务堂走去。昨夜的事已成定局，楚红袖没有拦我，也没有追来。她赌我会乱，会慌，会急于求援。但她错了。我不需要她的命契，也不需要她的指引。我要的是把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
李沧溟每日辰时必到任务堂巡查，这是外门弟子都知道的事。
我赶到时，他正站在石案前翻阅卷宗，眉头微皱，似在思索什么。几名执事弟子低头立于两侧，大气不敢出。我上前一步，将丹药放在案上。
“长老，这丹有问题。”
他抬眼，目光落在我脸上，又缓缓移到丹药上，没有立刻去拿。
“你说它有问题，凭据何在？”
“凭我吞过一颗。”我直视他，“也凭我经脉里还留着它的痕迹。”
他眼神一凝，忽然抬手，一道灵力直冲我丹田。我没有抵抗，任那股力量探入体内。就在它触及经络的瞬间，我催动眉心火焰纹，反向透出一丝灼热——那是焚天诀与魔气交锋后留下的烙印，混着残余的黑气，在识海边缘划出一道裂痕般的印记。
李沧溟的手顿住了。
他收回灵力，脸色变了。
“你竟敢私自试药？”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的怒意。
“不是私自。”我说，“是她亲手交给我的。她说‘自然信得过’。可若真信得过，为何不留下药引印记？为何偏偏是这种连宗门药典都未记载的炼制手法？”
他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拿起丹药，指尖灵光一闪，丹体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纹。那些黑线在灵光下愈发清晰，竟与符纹交织成一种诡异的循环——像是把魔气封进丹中，却又让它与服用者的灵力共生。
“这不是普通丹方。”他声音冷了下来，“这是蚀魂炼体术的变种。百年前地渊魔修曾用此法改造肉身，代价是神魂逐渐腐化，最终沦为行尸。”
我盯着他：“所以，她为什么要给我这种药？”
他没答，而是猛地将丹药收入袖中，转身就走。
“跟我去主峰。”
我没有迟疑，立刻跟上。
他步伐极快，沿着青石阶一路向上，衣袍猎猎作响。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灵力翻涌，显然怒意已极。但我知道，他愤怒的不只是丹药本身。
是楚红袖。
她越界了。她给了一个外门弟子连长老都未曾掌握的禁药，还打着“提携后辈”的名义。更可怕的是，她早就在等我，等一个能点燃火种的人——这话我不能说，也不能提。但李沧溟不是傻子，他若细查，迟早会发现她早已布局多年。
我们一路无言，穿过三重云门，踏上主峰石道。
守山弟子见是李沧溟，未加阻拦。他径直走向议事殿偏阁，那里是他向老祖递呈要务的专用通道。他在门前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留在外面。”
“长老。”我开口，“这丹药的事，不止牵涉我一人。她若真在暗中试药，必有其他弟子服下。我不信您没察觉最近几月，有数人突兀突破境界，却无根基痕迹。”
他眼神一沉：“你查过？”
“我不用查。”我说，“只要有人敢吞这种药，就会留下一样的烙印。您可以去查验他们的经脉，看是否也有黑气缠络。”
他盯着我许久，终于点头：“等我消息。”
门在他身后合上。
我站在廊下，风吹得衣角翻飞。远处云海翻腾，主峰如剑刺天。我知道，这一局已经动了。
不是我揭发楚红袖，而是她逼我出手。她以为我不签命契就会退缩，会畏惧天道降罚。可她忘了，真正的刀，从来不是靠契约绑住的。
是自己找上火炉，淬出来的。
约莫半炷香后，门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掌风击在石壁上。紧接着，李沧溟怒步而出，脸色铁青，袖口撕裂了一角，显然是动了真怒。
“她竟敢！”他咬牙切齿，“把魔修手段混入宗门丹药，还妄图以‘试炼天才’为名掩盖罪行！”
我迎上前：“长老打算如何处置？”
“此事已上报老祖。”他冷声道，“即刻起，封锁药园，暂停楚红袖一切职权，待调查清楚再论罪责。”
我点头，却见他忽然转身，目光如刀剜向我。
“你为何现在才说？之前闭关突破时，就该察觉异常。”
“我察觉了。”我坦然回应，“但不敢断定来源。直到昨夜，她让我接触禁地玉匣，我才确认——那里面的布片，与丹药中的魔气同源。她不是偶然给我丹药，是早有安排。”
他瞳孔微缩：“你是说……她用你做引子？”
“或许。”我低声，“也或许，她想看看，谁能扛住魔气而不疯。”
李沧溟冷笑：“疯？她自己才是疯了！竟敢勾结魔修，动摇宗门根基！”
他不再多言，大步前行。我紧随其后，心中却清楚——他恨的，不只是楚红袖的行为。
是她的隐瞒，是她的先斩后奏，是她竟敢绕过所有长老，私自挑选“继承者”。
权力被挑衅，才是他真正动怒的原因。
我们行至半山腰，忽有传令弟子飞奔而来，跪地禀报：“执法堂急报！外门三十七名弟子突发异状，灵力暴走，已有五人经脉尽断，神志不清！”
李沧溟脚步一顿。
“症状如何？”
“浑身发黑，眼瞳泛赤，口中不断念着‘再给我一颗’……像是……像是成瘾之症。”
我心头一震。
那些人，果然也在吞。
他们不是天才，也不是被选中者。他们是被丢进火里的柴，用来试药的耗子。而楚红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他们。
李沧溟猛然回头，死死盯住我：“你说的没错。她不止给了你一颗。”
“现在您信了？”我问。
他牙关紧咬，猛地一掌劈向路边石碑，整块青岩轰然炸裂，碎石四溅。
“传令下去！”他怒喝，“封锁所有药房，彻查近三个月发放的九转淬体丹！凡服用者，立即拘押隔离！另派长老团即刻前往药园，收缴所有丹方与药材！”
传令弟子飞奔而去。
他转头看我，眼神复杂：“你本可隐瞒此事，借机脱身。为何要揭发她？”
“因为她骗我。”我声音平静，“她说信我，却拿我当试药的棋子。我可以死，但不能死得像个傻子。”
他沉默良久，终是点头：“你做得对。”
风忽然大了，卷起满地碎叶。
他抬步再行，我跟在身后，一步步走向主峰深处。他知道，这一去，不只是为了问责。
是为了清算。
宗门平静太久了。有人想变，有人想守。而今天，第一道裂痕已经撕开。
我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天空忽暗。
乌云压顶，却没有雷声。只有一股沉闷的气息从主峰顶端压下，像是某种无形的威压正在降临。
李沧溟脚步未停，但呼吸微微一滞。
我知道，那是老祖的神识在扫视。
他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待会无论听到什么，你只管低头，不许开口。”
我应了一声。
他推门而入。
殿内烛火摇曳，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李沧溟，你带了什么人上来？”
我站在门槛外，没有迈入。
李沧溟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回老祖，是弟子陈昭。他手中有证据，证明楚红袖私炼魔丹，蛊惑弟子，图谋不轨。”
殿内静了一瞬。
然后，那声音再度响起，低得几乎听不清：“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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