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布条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血已不再流,但裂口深处仍有些发麻。我站在山道上,望着前方那截灰底黑纹的断符,还在那孩子嘴里嚼着,嘴角渗出的血混着纸屑,顺着下巴滴落。
他没哭,也没停。
我往前走了两步,那孩子忽然抬头,眼神空得像井口,直勾勾盯着我。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响,像是吞咽,又像是呜咽,随即把剩下的符纸塞进嘴里,猛地站起,转身钻进林子,脚步轻得不像孩童。
我站在原地,没追。
那符不对。不是宗门制式,也不是散修常用的路子。黑纹扭曲,像是被人用指血画过又烧毁,残留的灵息带着一股沉腐味,不像是火焚后的余烬,倒像是从地底渗上来的。
我想起老祖洞府里的那幅画像——墙上挂着的旧画,画中人背影挺直,手中握刀,眉心一点暗金火纹隐约可见。那时他没说那是谁,我也未问。可现在,那孩子的动作、那符的纹路,竟让我心头一沉。
我转身,朝着主峰走去。
山路比来时陡了些,风也大了。布条在掌心缠得紧,我每走一步,指尖就压一次刀柄,借那冷硬的触感稳住心神。我不是去求庇护,也不是去听训诫。我要知道,楚红袖和老祖之间,到底隔着什么。
主峰静室前,守门弟子欲拦,我只说一句:“我要问当年的事。”那人顿了顿,放我进去。
老祖坐在蒲团上,手里捧着一盏茶,热气未散。
“你来了。”他没抬头,声音平得像山外的湖面。
“我看见一个孩子在吃符。”我开门见山,“灰底黑纹,边角焦黑,像是烧过一遍又捡回来的。他咬的时候,嘴里流血,可还在嚼。”
老祖的手顿了一下,茶面荡开一圈细纹。
“你来问这个?”
“我来问她。”我说,“楚红袖当年,到底在守什么?”
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你何必知道这些?”
“因为那符上有东西。”我盯着他,“不是灵力,也不是咒印。是怨。像被活埋的人在土里抓挠,又像死前最后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那孩子不是疯了,是被什么塞满了。”
老祖沉默片刻,放下茶盏。
“你可知初代飞升者为何失败?”
“天罚。”我说。
“天罚是结果,不是原因。”他缓缓道,“当年有三派。一派要飞升,不惜代价,哪怕抽干灵脉,燃尽山河;一派要锁天门,永绝后患,保宗门万年安稳;还有一派……”他顿了顿,“只想看真相。”
“楚红袖是哪一派?”
“守成。”他嘴角微动,“她要封天路,断因果,不让任何人再碰那道门。她说,飞升不是出路,是献祭。上界不需要同道,只需要养料。”
我心头一震。
“那你呢?”
“我?”老祖冷笑一声,“我是那个想破门的人。我说,若不试,怎知不是活路?若不闯,谁替后来者探路?可最后……我们都错了。”
“怎么错的?”
他没答,而是起身,走到墙边,手指轻抚那幅画像。
“你可知道,这画中人是谁?”
我盯着那背影,眉心忽然一热。
“像我。”
“不只是像。”老祖声音低了下去,“他是第一个踏上天梯的人,也是第一个被拖回来的。他的骨血散在九峰之下,魂魄锁在地脉之中。可他的火纹,活了下来。”
我呼吸一紧。
“你是说……”
“你体内的火纹,不是偶然。”他转过身,“是传承,也是诅咒。楚红袖当年亲手封了他的灵台,烧了他的功法,可她没斩尽。有一缕火种,藏在血脉里,传了下来。”
我沉默。
难怪她看我的眼神,从不是对晚辈的审视,而像在看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所以她怕我。”我说。
“她怕的不是你。”老祖摇头,“她怕的是你走的那条路。她当年封天路,不是为了权,不是为了势,是为了不让历史重演。可你一出现,那条路就又开了。”
“那你呢?”我盯着他,“你现在站哪一边?”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案前,拿起一块玉简,轻轻一捏,碎成粉末。
“我不站边。”他说,“我只记得。记得那些人怎么死的,记得他们的名字被抹去,记得他们的功法成了禁书。我活着,不是为了争,是为了不让一切被当成没发生过。”
我握紧了刀柄。
“那孩子身上的符,是谁留的?”
老祖目光一沉。
“是当年失败者的残念。有人不甘心被封,有人不愿被忘,就把最后一点意念刻在符上,埋进土里,等着有人能看见。可大多数人看见了,只会发疯,会死。只有带火纹的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什么?”
“他们在说——”他声音压得极低,“门没关死。”
我心头一震。
“楚红袖知道吗?”
“她知道。”老祖点头,“所以她在清。清一切可能唤醒过去的痕迹。那孩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她不会杀他,她只会让他……忘记。”
我忽然明白。
那孩子不是在吃符,是被符吃。是有人用残念引他,想借他的嘴说出什么。而楚红袖的人,已经盯上了他。
“她要抹掉所有痕迹。”我说。
“对。”老祖看着我,“包括你。”
我冷笑一声。
“可我还站在这儿。”
“因为你比她想的难杀。”老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不是单纯的火纹继承者。你有刀,有决断,有不怕死的狠劲。她当年封的是一个时代,可你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你是新的变数。”
我沉默片刻,转身欲走。
“你去哪儿?”他问。
“回去。”我说,“等她来。”
“她不会亲自来。”
“我知道。”我手按在门上,“但她会派人,会布局,会用规矩压我。可只要她还怕,就说明我走对了。”
老祖没再拦我。
我走出静室,风迎面吹来,带着山巅的寒意。布条在掌心轻轻晃动,血已干成暗红。我低头看了一眼,没去碰。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安静。
我走得很稳。
快到半山腰时,右手忽然一颤。
不是伤口裂了,是火纹在动。
我停下,抬手按在眉心。
一丝热流掠过,像是有人在识海深处点了一盏灯。
我闭了闭眼。
再睁时,前方山道上,一片落叶正缓缓飘下。
它本该落向地面。
可就在离地三尺时,忽然停住。
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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