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弱,天地间仿佛只剩那点微弱火光,在破庙残破的屋檐下摇曳。
火堆将熄,余烬泛着暗红,映照出铁架上那道被锁链缠绕的身影。
秦烈一步步踏进庙中,靴底碾碎薄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肩胛处的赤鳞尚未完全褪去,隐隐作痛,那是龙血燃烧后的余伤。
方才一战耗尽元气,经脉如裂,但他眼神未堕,反而愈发锐利——像一头受伤却仍不肯低头的孤龙。
楚潇紧随其后,指尖抚过唇角血痕,目光落在那胖少年身上,眉头微蹙:“这小子……七窍流血,经脉扭曲,却被一双勺子护住心脉?”
“不是护住。”秦烈低声道,已走到铁架前,断戟残影在手中轻颤。
他蹲下身,龙目微凝,一丝隐晦的血脉感应自掌心蔓延而出——刹那间,他“看”到了。
九根近乎透明的丝线,自石皓天灵贯穿而下,如蛛网般缠绕五脏六腑,每一丝都嵌入经络深处,随心跳微微搏动。
那不是经脉,是蛊丝。
“噬魂蛊丝……”秦烈眸光一沉,“九根入体,稍动真气就会撕裂神魂。”
楚潇也蹲了下来,指尖轻点少年手腕,感受那一丝微弱却顽强的脉搏,摇头:“这不是普通蛊毒,是‘千面蛛母’所产,专控心智,炼制者必是蛊道宗师。中者三日之内沦为傀儡,神志尽失。”
话音未落,那少年眼皮忽然一颤,艰难睁开。
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异常清明。
他嘴唇干裂,颤抖着挤出几个字:“别……碰勺……我能……自己醒……”
说着,竟挣扎着抬起手腕,虽被锁链禁锢,可指尖仍触到插在泥土中的黑白双勺。
他猛地一抽,双勺离地,顺势甩向身前那口破锅。
铛——!
一声轻响,锅底残留的灰烬被震开。
下一瞬,他颤抖的手从怀中摸出半囊药粉,倾入锅中,随即以黑勺搅动三圈,白勺逆旋七转,动作虽慢,却精准如刻。
“轰!”
锅底骤然腾起一道赤焰,如火蛇窜起,将整个破庙映得通红!
秦烈瞳孔一缩——他竟感知到,空气中那原本稀薄得几不可察的灵气,竟开始向锅口汇聚,形成一圈肉眼难辨的微弱气旋,缓缓旋转,竟在少年头顶凝成一层薄如蝉翼的护罩,将残余蛊气逼退数寸!
“灵厨之道……以味引气,以香凝神?”楚潇猛然醒悟,低声道,“他在用‘爆辣焚心羹’逼毒!这火候、这手法……不是普通厨子!”
话音未落,石皓仰头,竟将整锅暗红浓羹一饮而尽!
“咳——!”
刹那间,他全身如蒸笼般冒起白烟,皮肤泛出诡异赤红,七窍齐喷黑血!
那黑血落地即蚀,滋滋作响。
“出来了!”楚潇低喝。
只见一只拇指大小的蜘蛛状蛊虫,通体漆黑,八足狰狞,竟从石皓口中猛然跃出,獠牙外露,直扑其天灵!
电光火石间,石皓手腕一抖,白勺如电挑出!
“啪!”
蛊虫被勺尖精准击中,不偏不倚落入残羹之中。
“嗤——”
一声轻响,蛊虫在汤中剧烈抽搐,瞬间化为灰烬,连渣都不剩。
整个过程不过数息。
庙内死寂,唯有火堆噼啪作响。
石皓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脸上却浮起一丝憨笑:“……成了。”
秦烈盯着他,
这不仅是厨艺,是道!
以味为引,以火为兵,以身为鼎,烹毒成灰——这才是真正的灵厨之道,近乎法则!
他不再犹豫,断戟一挑,锁链应声而断。
石皓跌坐在地,虚弱抬头,目光扫过二人,忽然咧嘴一笑:“谢了……两位大哥。锅……还能用。”
楚潇一愣,随即失笑:“你都快死了还惦记锅?”
“锅要是碎了,以后怎么给你们做好吃的?”石皓嘟囔着,竟挣扎着爬起,把锅扶正,还顺手拍了拍灰。
秦烈看着他,忽然觉得胸中某处被轻轻撞了一下。
这世上,有人为权势厮杀,有人为长生奔命,而眼前这胖子,只想着……让人吃口热饭。
他伸手扶住石皓肩膀,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石皓。”胖子咧嘴,“石头的石,皓月的皓。”
“秦烈。”他点头,又侧首看向楚潇。
楚潇耸肩:“楚潇,潇湘的潇,别记太熟,我可能活不长。”
三人相视一瞬,竟都笑了。
就在此时——
庙外,雪地上传来密集脚步声。
由远及近,踏雪无痕,却带着铁器摩擦的冷音。
“咔、咔、咔……”
二十道黑影自风雪中浮现,围拢破庙,呈半弧之势,封锁所有退路。
为首之人,身形魁梧,手持一柄新铸铁钩,通体乌黑,泛着寒光。
正是孙九屠!
他左臂缠着血布,脸上戾气未消,死死盯着庙内三人,尤其是秦烈,眼中杀意如刀:“伤我兄弟,毁我大计,今日血债血偿!”
话音落下,地煞帮众纷纷扬手——
“哗啦!”
一张张寒铁网从天而降,网眼泛着幽蓝符文,竟是专门镇压元气的“镇灵符”所织!
与此同时,数道符箓贴于庙门四周,瞬间形成禁制,灵气凝滞!
楚潇脸色微变,低声道:“寒铁网封退路,镇灵符锁气机……他们是冲着活捉来的。”
秦烈握紧断戟,体内龙血隐隐躁动,却被经脉中的剧痛强行压制。
他不能战。
至少现在不能。
可若不战,三人皆死。
楚潇忽然转身,蹲下身,拍了拍石皓肩膀,语气认真:“兄弟,待会儿……能不能让我们吃得上热饭?”
石皓一怔,随即咧嘴,抹去嘴角血迹,笑道:“只要你们别把锅打翻。”
火堆旁,那口破锅仍在微微发烫。
而庙外,孙九屠缓缓举起铁钩,狞笑出声:“给我——拿下!”风雪未歇,破庙外杀机已至。
孙九屠一声令下,寒铁网如黑云压顶,裹挟着镇灵符的幽蓝光芒从四面八方罩落。
空气仿佛凝固,灵气被尽数封锁,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楚潇眸光一凝,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残影——逍遥步踏出,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风中柳絮掠向庙门死角。
“六脉剑指,给我开!”他低喝一声,指尖疾点,一缕元气自指尖迸射,却在半空忽地溃散。
他苦笑:“又不灵了?要命的时候你装什么高冷!”
可就在这瞬息之间,一名地煞帮众跃上屋顶欲投符封锁,楚潇眼神骤亮,第二指猛然弹出——“嗤!”一道锐芒破空而至,正中那人手腕,符箓落地即碎。
他喘息着咧嘴一笑:“灵了,真灵了!看来老天也爱吃热饭。”
秦烈不动,却如山岳般横亘在石皓身前。
断戟拄地,龙血在经脉中奔涌咆哮,可每一分催动都会引得旧伤撕裂,肩胛处赤鳞隐隐浮现又迅速褪去。
他不能全力出手,但绝不后退。
一名帮众狞笑着扑来,铁爪直取咽喉。
秦烈冷哼,断戟横扫,以戟身为轴猛然旋身,龙鳞刹那覆臂,一记横扫将三人连人带网掀飞。
他借力翻滚,掌心贴地,悄然吞噬倒地者体内逸散的精血——那是龙族血脉的隐秘天赋,虽被他刻意隐藏,此刻却成了续命之源。
“唔……好烫!”石皓嘶了一声,从锅底舀起一勺滚油,奋力甩出!
“滚油泼面!”
油雾炸开,两名冲近的帮众惨叫倒地,脸上皮肉焦黑。
他又猛地掀锅,辣粉混着热汤腾起一团赤红雾气——“辣雾迷魂!”刹那间辛辣之气弥漫全庙,敌人群体呛咳,泪流满面,动作大乱。
更有几人踩中他暗洒的焦糖,脚下一滑,狼狈摔作一团。
“胖子,你这是做饭还是打仗?”楚潇边闪避边笑骂。
“这叫‘灶台即战场’!”石皓喘着粗气,眼见孙九屠挥钩逼来,猛然抱起那口尚在发烫的破锅,将最后一锅“爆辣焚心羹”狠狠甩出!
浓羹如火流星,正中孙九屠面门!
“啊——!!”
凄厉惨叫响彻雪夜。
那滚烫毒辣的汤汁瞬间腐蚀眼膜,孙九屠双目赤肿如血瘤,铁钩脱手,抱着头翻滚哀嚎。
蛊毒残余在高温激发下反噬其身,他体内经络如蚁噬蛇咬,再也无法指挥手下。
“撤!快撤!”残余帮众惊恐四散,拖着头目仓皇遁入风雪。
庙内死寂,唯有三人粗重的喘息与火堆余烬的噼啪。
石皓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汗:“锅……没打翻。”
楚潇靠着断墙坐下,笑得咳嗽:“你这菜谱能进兵法堂了。”
秦烈拄戟而立,体内龙血缓缓流转,吞噬精血带来的微弱暖意正一丝丝修补裂痕。
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暗红血渍,眼神深沉——这力量,终究是双刃之剑。
石皓从灶底摸出一小坛泥封陶坛,拍掉灰笑道:“这是我藏的‘灶心酿’,不烈,但暖胃。”
秦烈接过,仰头饮尽。
酒液如火顺喉而下,激得他胸中气血翻涌,下一瞬,一道火焰自口中喷出,照亮破庙残壁——三人身影投于墙上,扭曲如战神图腾。
楚潇忽然敛笑,望向火堆:“我逃婚,不是怕公主,是不愿做皇权傀儡。”
石皓点头:“我只想安心做饭,可这世道不让。”
秦烈凝视手中酒壶残影,眸光如刀:“我要查清身世,更要让那些踩我头顶的人……跪着看我。”
三人心意如焰相接,齐声大笑。
当夜,三碗酒洒地祭天。
黑白双勺、玉箫、断戟交叠于火堆前,火光照亮誓言:“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掀了这破天!”
而庙外雪地深处,一串白袍脚印悄然延伸至林间,又在月光下无声消融,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三日后,北域“寒鸦黑市”开集。
此地由废弃古矿改建,藏于地底,鱼龙混杂,不受皇朝律法管辖。
秦烈经脉仍存裂痕,需“龙骨膏”方能续修——那药引,据说唯有黑市深处的“骨奴坊”才肯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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