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归途,春风未暖。
风卷残雪,如刀割面。
秦烈背着石皓在断崖间疾行,脚下踏出一串沉稳的足印,每一步都震得山石微颤。
他脊背如龙脊挺拔,战戟“共命”斜背身后,龙首双瞳幽光流转,映出一片虚幻景象——十息之后,火塘边,石皓咳出一口灰烬,新铸的焚天勺寸寸龟裂,南明火倒灌入心脉,魂识如纸焚于烈焰,顷刻化为虚无。
秦烈猛然顿步,双眸一缩。
“不——”
他没有半分迟疑,将石皓轻轻放倒在雪地之上,右手一划,手腕崩裂,龙血喷涌而出,混着南明火种的金焰,滴入石皓唇间。
血火交融,如赤金之泉,缓缓渗入那残破的经脉。
可就在火种入喉的刹那,石皓身体骤然一震,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寒纹,青黑如墨,自脖颈蔓延至胸口,竟是寒髓残毒借南明火之势反扑!
那毒本已沉寂,此刻却被火种唤醒,如冰蛇噬心,与烈火争锋于血肉之间。
“糟了!”赤子自焚天勺中浮现,火身摇曳,稚嫩脸上满是惊惶,“火已认主,血脉归心,不能外渡!否则主灭,火熄!南域万火将重归死寂!”
话音未落,楚潇拄剑走近,脚步踉跄却坚定。
他金青双瞳微闪,看着秦烈手腕不断滴落的龙血,声音低沉:“哥,他现在是火种容器,不是病体。你再渡血,等于把火种当药喂——火会烧他,也会烧你。”
秦烈咬牙,龙血仍在流淌。
他不信命。
不信这火,非得以命换命。
可就在这时,石皓忽然睁眼。
那一双原本浑浊的眸子,竟透出一丝清明。
他气息微弱,嘴角却扬起笑意,抬手欲触那悬于空中的焚天勺。
“哥……别浪费……”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熟悉的憨厚,“火……得烧到每口锅里……不是烧在我身上。”
指尖刚碰勺面,异变陡生!
焚天勺嗡鸣震颤,南明火暴动如怒龙出渊,火流逆冲而上,瞬间将石皓整条手臂焦黑碳化!
皮肉卷曲,骨节脆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焦糊与灵血交织的腥气。
“石皓!”秦烈怒吼,声如龙吟,震得山崖积雪轰然崩塌。
他反手拔出“共命”,战戟狠狠插入地面,龙首双瞳爆发出赤金光芒,戟身铭文逐一亮起,如锁链镇压火流。
南明火被强行压制,化作一圈圈金纹在雪地上扩散,灼得冰雪嘶嘶作响。
他抬头,怒视赤子:“你说他是灶心之主?那你就教他——怎么活下来用这火!不是当祭品,是当主人!”
赤子悬浮空中,火身微颤。
它低头看着石皓焦黑的手臂,又望向那口仍在嗡鸣的焚天勺,沉默良久。
终于,它跃入火塘,小小身躯融入烈焰。
火光骤然一凝,继而浮现出一道古老烙印,如刻于天地初开之时——九道火焰纹路环绕一鼎,鼎心燃着不灭之火,其下八字铭文,熠熠生辉:
食神九重·火心自持
以味引火,以念控炎,非靠血脉,而在心诚。
秦烈瞳孔一震。
心诚?
不是天赋,不是血脉,而是……心?
他猛然醒悟,迅速翻出随身包裹——几块干粮、半袋灵米、几味温脉草药,还有一小包石皓亲手晒制的辣椒粉。
他毫不犹豫,架锅取雪水,生火熬煮。
火塘中,南明火温顺燃烧,不再暴虐。
锅中水渐沸,米粒翻滚,辣香混着药气缓缓升腾,如暖流弥漫雪野。
第一锅“回阳粥”成。
热气扑面,石皓仅闻其香,那蔓延的寒纹竟退去半分,焦黑的手指微微抽动,唇角再次扬起。
“哥……”他颤声笑,“加了辣……对吧?”
秦烈眼眶一热,强忍哽咽:“你教我的,辣能驱寒。”
他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石皓唇边。
就在粥入喉的瞬间,焚天勺轻震,火光微闪,竟主动靠近石皓,如幼兽依偎主人。
那火不再狂暴,而是如灶火般温顺,顺着石皓残损的经脉缓缓流转,竟将寒毒一点点逼出体外。
秦烈看着这一幕,心中巨石缓缓落地。
原来,火不是用来烧的。
是用来暖的。
是用来煮一锅热粥,驱散人间寒苦的。
他抬头望向夜空,星河如瀑,南域地脉深处,无数火线如根须蔓延,点亮沉寂万年的地火。
远处山峦喷焰,冰湖蒸雾,枯井生温——南明火真正活了。
而此刻,它正从一口锅里,重新学会呼吸。
风停雪歇,火光摇曳。
一道身影悄然立于崖上,披着铁匠粗袍,肩扛重锤,目光沉如铁砧。
他望着火塘边三人,久久不语,终是缓缓走下,将一块赤红如心的铁锭投入火塘。
火光猛然一盛。
夜风渐止,雪粒不再飘落,唯有火塘中那团南明火,在新投入的赤铁催化下缓缓沉凝,如一颗搏动的心脏,温热而不狂躁。
秦烈蹲在火边,目光死死盯着那块沉入火心的铁锭——它通体赤红,表面浮着细密的金色纹路,像是熔岩在血脉中奔涌,又似某种古老符文在呼吸。
锤九的身影已隐入崖影深处,只留下一句低语,在风里回荡:“灶神不是烧死的,是熬出来的。”
秦烈咀嚼着这句话,眉头紧锁。
他不是不明白其中意味,可正因明白,才更觉沉重。
石皓不是祭品,不该被火吞噬;可若要成为“主人”,就得先扛住火的反噬,熬过那一段血肉焚尽、魂识将散的炼狱。
他低头看向石皓。
兄弟双目紧闭,胸口微弱起伏,焦黑的手臂已被楚潇用灵丝裹住,焚天勺静静浮在他胸前,火光随呼吸明灭,仿佛与心跳同频。
那一勺,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而像是……有了命。
“共命。”秦烈低声念出战戟的名字,忽然笑了。
他缓缓将“共命”横于火塘之上,戟尖轻点那块南明火精。
龙血自手腕再度滴落,一滴、两滴,砸在滚烫铁面上,“嗤”地腾起金雾。
紧接着,楚潇也默默割开掌心,金青血脉如细蛇游走,融入火中。
三色——龙血之赤、南明之金、灵脉之青——在高温中交融,如三条怒龙缠绕,最终被火精吸纳,化作一汪流转不息的赤金熔液。
火塘轰然一震,勺胚自灰烬中升起,缓缓旋转,熔液包裹其上,层层凝铸。
铭文自发浮现,非刀刻,非焰烙,而是由火意自行书写——勺底三字,苍劲如龙走蛇行:
共命灶。
秦烈盯着那三字,心头一震。这不是名字,是誓约。
共命者,非一人承灾,而是三人同担;灶者,非杀伐之器,乃生养之源。
这勺,已不再是单纯的武器,也不仅是火种容器——它是南域重燃的起点,是千万口锅的源头火。
他伸手轻抚勺身,一股温热顺指而上,竟无半分灼痛。
相反,那火像是认得他,微微颤动,如同回应。
就在这时,战戟“共命”的龙首双瞳骤然一闪,幽光暴涨!
秦烈猛然回头,只见戟眼中映出一片幻象——
未来碎片,如镜中倒影:
石皓立于万灶之巅,白衣染火,一勺挥落,火浪如怒潮席卷十城,百姓跪拜高呼“灶神”!
而他自己,却孤身跪于无边雪原,战戟断裂,龙血冻结,天地寂静,唯余一口未饮尽的酒壶,倒在身侧。
幻象一闪即逝。
秦烈怔了片刻,随即咧嘴一笑,那笑里有苍凉,也有释然。
他拎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却不咽下,而是猛然泼向火堆——
“轰!”
烈焰冲天而起,映得整片山谷通明,火光中,他的影子如龙腾跃,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行,这火你先烧着——”他低语,声音沙哑却坚定,“但饭,还得我请。”
火光摇曳,映照他眼底深处那一抹决意:下一程,他要让这火,烧得更久,暖得更远。
而在南域的尽头,寒阳镇的废墟之上,第一缕炊烟,正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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