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阳镇的废墟上,风依旧刺骨,可空气里终于有了温度。
灰黄的天幕下,百座土灶如星罗棋布,一圈圈环绕着中央那口由石皓亲手铸就的主灶。
灶心未燃柴,却隐隐跳动着金色火苗,像是大地深处苏醒的心跳。
百姓们跪在灶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可眼中却亮起了光——那是久违的、属于人间烟火的光。
石皓盘坐于火塘中央,白衣已染尘,手中紧握那柄铭有“共命灶”三字的新勺。
勺身温润,似有呼吸,南明火在他掌心缓缓流转,顺着经脉渗入地底,如根须蔓延。
他闭目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想让人活着……想让人吃饱……”
话音落,勺尖轻点灶心。
一道金红火线自勺下炸开,顺着地脉疾驰而去,如龙行地底,所过之处,一灶、两灶、十灶……百灶齐燃!
烈焰腾空而起,映红了整片废墟的苍穹。
浓烟不再是死亡的预兆,而是重生的旗语。
“火回来了!”
“灶神回来了!”
老者捶地痛哭,孩童扑向温热的锅沿,母亲将冻僵的手贴在灶壁上,泪如雨下。
这一簇火,烧的不是柴,是希望;煮的不是水,是命。
高崖之上,秦烈负戟而立,赤红战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下方百灶齐明的奇景,嘴角微扬,可就在这刹那,战戟“共命”的龙首双瞳骤然一颤,幽光暴涨!
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未来十息,如刀刻入脑海:
某一灶火光突灭,寒气如蛇倒灌,一名蜷缩在灶边的孩童瞬间僵毙,皮肤覆上冰霜;紧接着,十灶、三十灶接连熄灭,火势溃退,寒疫如黑潮反扑,吞噬刚刚复苏的城镇。
百姓哀嚎,火焰崩散,而石皓跪在主灶前,七窍渗血,手中勺子寸寸龟裂……
幻象消散,秦烈瞳孔骤缩,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不好!”
他脚尖一点,身形如陨星坠落,直扑主灶。
落地时战戟横扫一圈,龙血之力震开围观人群,一把扶住石皓肩头。
“住手!”他低吼。
石皓浑身一震,睁开眼时,瞳孔已泛起金红火纹,嘴角溢血,气息虚浮。
南明火仍在蔓延,可火光已显不稳,忽明忽暗,如同垂死的呼吸。
“你疯了?!”赤子自火中化形而出,火灵之躯怒涨三丈,声音如雷,“味引火诀不是让你拿肉身当引信!你这是在烧魂!”
石皓喘息着,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咧嘴一笑:“可……没人点火,灶就凉了。”
他说得轻,可每一个字都像从骨头缝里挤出来。
他知道这火不能断——断了,百姓眼里的光就灭了;灭了,南域就真的死了。
秦烈死死盯着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懂石皓,这个平日憨厚爱笑、总说“一勺一饭最安心”的兄弟,此刻正用自己的命,点燃千万人的生。
“你值得更好的活法。”秦烈声音沙哑。
“可现在,这是最好的活法。”石皓抬头,目光澄澈,“哥,你有战戟,我有勺——你的战场在天穹,我的……在灶台。”
话音未落,远处马蹄如雷,尘土翻涌。
一队铁甲残军破雾而来,旌旗残破,铠甲染血,却步伐如铁,气势不堕。
为首之人披重甲,面如刀削,正是北域铁骑统领——雷烈。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身后将士齐齐卸下肩上粮袋,堆成小山。
“统帅!”雷烈声如洪钟,眼中布满血丝,“北域寒疫已控,三十六城重燃灶火。这是兄弟们省下的口粮,一粒未动,全带过来了!”
秦烈扶着石皓站起,目光扫过那一袋袋沉甸甸的米粮,喉头微动。
这是命换来的粮。
雷烈起身,指向远处一座死寂之城——城墙坍塌,城门冻结,黑雾如锁链缠绕城心,连风都不愿靠近。
“那城还有三百人未醒,地脉寒毒太重,火种不敢入……我们试了三次,火苗刚进城门就灭了。”
死寂。
众人沉默。
石皓低头看着手中“共命灶”,勺心火光微弱跳动,似在回应他的心跳。
他缓缓挣脱秦烈的搀扶,踉跄站起,一步,一步,向那死城方向走去。
“那就……我去点。”
秦烈一把抓住他手臂:“你撑不住!”
“撑不住也得撑。”石皓回头,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小时候在山间煮野菜汤的模样,“你说过,兄弟的命,要一起扛。现在,轮到我点火了。”
秦烈望着他背影,拳头紧握,却终究没有再拦。
风起,卷起石皓的衣角,他一步步走向那座被寒疫吞噬的死城,手中勺子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地底深处那一丝微弱的、仍在挣扎的生机。
就在他踏入城门那一刻,大地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嗡鸣。
地底,似有无数细小的东西,缓缓睁开了眼。
石皓的脚步踏进死城的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风不再流动,连灰黄的天幕也低垂下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
整座城如同沉睡的巨兽尸骸,断墙残垣间弥漫着刺骨寒意,连火焰都不敢轻易落脚。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冻土便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是大地在呻吟。
但他没有停。
手中“共命灶”微微震颤,勺心火光虽弱,却始终未熄——那是南明火最后的呼吸,也是百姓心中不肯灭的念想。
他咬牙前行,体内经脉早已被火毒灼伤,鲜血在五脏六腑间缓缓渗出,可他的脸上,竟还挂着笑。
“一勺,一灶。”他低语,将勺尖轻轻点地。
一道金红火线破土而出,顺着地脉蜿蜒而行,点燃第一口土灶。
火焰微弱,摇曳如豆,却倔强地燃烧着。
紧接着,第二勺落下,第三勺落下……他以身为引,以血为媒,每点一灶,便像剜去一块魂魄。
百姓的命,得一口灶一口饭地救回来。
火光渐次亮起,如同星火燎原,在死寂之城划出温暖的轨迹。
可就在他行至城心,准备将主勺插入地脉核心时——
轰隆!
地底猛然炸裂!
漆黑如墨的雾气喷涌而出,带着腐朽与极寒之气,瞬间冻结了方圆十丈的火焰。
那不是寻常寒毒,而是凝聚了万年怨念与死意的冰心蛊虫,成千上万只通体幽蓝的小虫自黑雾中扑出,形如冰蝶,双翼振颤间释放出足以冻结神魂的寒波,直扑石皓手中的南明火源!
“嗤——!”
火焰剧烈摇晃,几近熄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金剑光自天外斩落!
“铛——!”
剑锋劈开蛊群,金青色的血脉之力轰然炸开,如同朝阳破夜,将黑雾撕开一道裂口。
楚潇自空中飘然落下,手中断剑残芒未散,衣袍猎猎,眼中却满是凝重。
“玄宸的残念……在借寒毒复苏!”他喘息着,嘴角溢血,“小心——火里有镜!”
秦烈瞳孔一缩。
万象镜?
那面能复制功法、扭曲真意的邪器,竟已潜入火脉之中?
石皓却已无暇多想。
他望着手中几乎熄灭的火种,又看向城中三百具尚未苏醒的躯体——他们还活着,只是被寒毒封住了生机。
只要火不灭,人就有救。
他忽然抬手,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血雾喷洒而出,尽数落入“共命灶”中!
“那就用……我的味道……压他的影!”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不是山珍海味,不是灵药仙羹,而是最朴素的、带着烟火气的“暖魂羹”之味。
那是他从小熬给病母的汤,是战乱中分给孤儿的粥,是兄弟围炉夜话时那一碗热腾腾的粗面。
这味道,比南明火更纯粹,比血脉更真实。
火,轰然重燃!
金红烈焰冲天而起,顺着地脉狂涌,一灶、十灶、百灶……三百灶同时点燃!
火焰如龙腾跃,将黑雾焚烧殆尽,冰心蛊虫哀鸣着化为灰烬。
而那三百具躯体,也在火光中缓缓睁开了眼,迷茫、虚弱,却终于……活了。
石皓跪倒在火边,浑身脱力,嘴角不断溢血,可嘴角仍挂着笑。
就在此时,新勺轻鸣,火光中浮现出赤子的身影。
火灵单膝跪地,郑重叩首:“灶心稳固,火脉归位。”
战戟“共命”深处,龙目幽光微闪,玄宸残念低语:“以凡躯承神火……你竟能走这么远?”
秦烈望着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拎起酒壶猛灌一口,轻笑:“看见没?这才是——不灭的火。”
话音未落,极北之地,风雪骤停。
断炊岭深处,冰渊如巨口张开,九幽寒髓在地底缓缓脉动。
一道身影静立其上,衣袂如霜,肌肤泛着诡异的青蓝,七成血肉已化为寒蛊,双目空洞无神。
唯有唇角,浮起一丝近乎痴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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