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巨款
就在祁同伟刚刚适应这种“白天跑断腿,晚上熬干油”的连轴转节奏时,一个实实在在的“大惊喜”哐当一声砸他脑袋上了——京城出版社的人,居然千里迢迢从首都追到这西北小城来了。
那天下午,祁同伟刚跟着马区长从下面乡里跑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没拍干净的泥点子,一脚刚踏进区政府那间四面透风的老旧办公室,就被一个陌生面孔拦住了。
来人是京城一家顶尖社科出版社的编辑部主任,姓王。
王主任约莫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但此刻却是满面风尘,头发被西北风吹得有些凌乱,笔挺的西装上也蒙了一层细细的黄土。
他已经在区政府这栋破旧的二层小楼里上下问了好几圈,才终于堵到了正主。
“您就是祁同伟同志吧?哎呀呀。
可算见到您了。”
王主任一把握住祁同伟的手,激动得使劲摇晃,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您那《大国崛起》在《国民日报》上连载,简直是石破天惊啊。
我们社里连夜开了紧急会议,所有领导一致拍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把这部巨著做成书。
这是出版合同,您快请过目。”
他几乎是抢着从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合同,迫不及待地递到祁同伟面前,动作快得差点把包带扯断。
祁同伟被这阵势搞得有点发懵,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还带着泥土味的手,才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合同。
白纸黑字,条款清晰明了。
当他的目光扫到“稿酬标准”和“首印册数”后面跟着的那个最终数字——“陆万叁仟元整”时,他捏着合同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甚至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九十年代初啊。
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
相当于他不吃不喝干二十年工资的总和。
“王…王主任,”祁同伟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干涩发紧,他觉得那串数字烫手,“这…这稿费是不是定得太高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不高。
一点儿都不高。
您千万别有负担。”
王主任把头摇得像狂风中的拨浪鼓,语气斩钉截铁,恨不得拍胸脯保证,“祁同志,咱们这完全是按照国家去年刚颁布的《书籍稿酬暂行规定》的最高标准来的,合理合法。
而且我跟您交个底,这只是首印的稿费,以这本书的质量和引起的轰动效应,加印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稿费还会更多。”
他凑近了些,声音充满了诚挚和激动,“祁同志,您这部书的价值,根本不能用钱来衡量。
它是能传世、能影响一代人思想的里程碑。
说实话,这个数我们还觉得亏待了这部作品呢。
只求您务必授权给我们社,我们一定用最好的铜版纸,最好的锁线精装工艺,请最好的设计师来做封面,把它做成能摆在国家图书馆里的精品中的精品。”
看着王主任那诚恳得近乎恳求、发着光的眼神,祁同伟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翻江倒海。
思绪一下子飞回了那些西夏寒冬的深夜,那盏孤灯下呵气成霜的奋笔疾书,再到《国民日报》上引发的全国轰动,再到眼前这纸沉甸甸、代表着巨大认可和巨额财富的合同……这一切,恍惚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然后郑重地拿起桌上那支普通的钢笔,在合同落款处,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没过多久,几本还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样书就寄到了银城。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质感极佳,烫金的《大国崛起》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祁同伟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光滑的封面,仿佛在抚摸一件珍宝,他轻轻翻开书页,看着自己那些诞生于西北寒夜、孤灯下的文字,如今变成了整齐、庄重、散发着墨香的铅字,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自豪和巨大的踏实感瞬间充盈了他的心间。
很快,第一笔巨款稿费也汇到了区里那家小小的农业银行。
祁同伟拿着那张汇款单,看着上面那串长得让人眼晕的数字,他的心没有为这巨大的财富而跳动加速,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异常清晰、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急切:岩台山。
老家。
那些曾经为了供他上学,一角一分地凑,自己勒紧裤腰带、过年都舍不得割斤肉的乡亲们。
拿到汇款单的第二天,祁同伟就去找马区长请了几天假。
他没有跟任何人声张,怀里揣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汇款单,以及提前去银行换好的、用旧报纸仔细裹了好几层、塞满一整个旧帆布包的几大捆现金,踏上了辗转回老家的漫漫长路。
火车哐当哐当地在苍茫的大地上行驶,然后是长途汽车在崎岖不平的黄土路上颠簸摇晃,最后换乘那辆突突冒黑烟、颠得人骨头都要散架的拖拉机。
剩下的几十里山路,依然只能靠两条腿一步一步去丈量。
通往祁家坳的那条羊肠小道,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又窄又陡,布满碎石和坑洼,仿佛被时光遗忘,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祁同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他深吸了一口山里熟悉的、带着柴火和泥土味的空气,迈步走进了生他养他的小村庄。
低矮的土坯房,斑驳的墙壁,坑洼不平的土路,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追着一个破旧的铁环跑过,看到他这个陌生人,都停下脚步,怯生生地躲到墙角张望。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父亲正蹲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被岁月和辛劳刻满皱纹的脸显得越发苍老。
母亲则在灶台边忙碌着,佝偻的背影让祁同伟鼻子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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