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安排找人
原本正六神无主、只知道抹眼泪的得福妈，一抬眼看见大儿子像天神一样从门口冲进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找到救星的光彩。她猛地从石碾子上弹起来，也顾不上擦眼泪，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死死抓住马得福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哭诉：“得福啊。我的娃。你可回来了。不得了了啊。得宝那个挨千刀的小畜生。他……他带着尕娃、麦苗，还有水旺跑了哇。就留下个破条子，说是要去外面闯世界打工。这个杀才。他这是要我的命啊。”
“还有俺家水旺。”
一旁的李大有立刻像被点着的炮仗，怒气冲冲地接话，粗壮的手指头猛地调转方向，几乎要戳到旁边马喊水的鼻子尖上，声音吼得全院都听得见，“肯定是你家得宝那个坏怂撺掇的。俺家水旺平时多老实个娃。屁都不敢放一个。要不是得宝带头，他敢跑？马喊水。你今天必须给俺个交代。”
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的马喊水一听这话就炸了，下意识就跳起来护犊子，脖子一梗，额头青筋爆得更厉害，唾沫星子喷了李大有一脸，嗓门比他还大：“放你娘的狗臭屁。李大有你少血口喷人。老子还没说是你家水旺带坏了俺家得宝呢。谁知道是不是你家那个蔫驴憋着一肚子坏水，早就想跑了。”
两人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胸膛顶着胸膛，喷着粗气，眼睛瞪得溜圆，挥舞着胳膊就要顶牛动手，周围的乡亲拉都拉不住。
眼看两人就要厮打在一起，一直沉着观察的祁同伟对张树成使了个眼色。张树成立刻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双臂猛地一分，用身体硬生生隔开两个即将火星撞地球的男人，同时运足了中气，提高嗓门，声音洪亮得像敲响了一口铜钟：
“都给我住手。吵什么吵。打起来能解决问题吗？拳头能把娃娃们打回来吗？现在最要紧的是冷静。是赶紧想办法，把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给我找回来。谁再添乱，就是耽误救人。”
张树成这蕴含官威的一嗓子，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了马喊水和李大有头顶，两人动作一僵，虽然还互相怒视着，喘着粗气，但总算暂时被震慑住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张树成，以及他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着、却气场惊人的年轻人身上。
马喊水和李大有正吵得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抡起胳膊，被这突然插入的洪亮声音喝得一怔，同时扭过头来。他们这才看清，来的不只是马得福，还有上次来动员吊庄的张主任。
马得福赶紧上前一步，急声道：“大，大有叔，这是县吊庄办的张树成张主任。您见过的。”
他说完，侧身让开一步，更加郑重地引向一直沉稳站在后方、虽年轻却气度不凡的祁同伟，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敬畏：“这位是区上下来的大领导。西夏自治区扶贫开发办公室扶贫开发指导处副处长，兼任咱们海吉县扶贫办公室主任，吊庄移民工程建设指挥部副指挥长——祁同伟，祁处长。祁主任。”
这一长串响当当的头衔像一串炸雷，噼里啪啦砸在院子里每一个村民的头上。刚才还喧闹不堪的院子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他们最初以为是司机、一直沉默观察的年轻人。他那么年轻，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面容沉静，可那眼神里的锐利和通身的气度，却压得人不敢大声喘气。区里来的大官？这么年轻的后生，竟然是这么大的官？
那几位早已哭得魂飞魄散的母亲，像是溺水的人猛地抓到了一根最粗的浮木，“呼啦”一下全都围到了祁同伟面前，眼泪婆娑，声音凄惶，几乎要跪下去：
“祁青天。祁领导。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求求您了，大领导，发发话，想办法把俺家那不省心的娃找回来吧。”
“娃还那么小，没出过远门，在外面被人骗了、出了事可咋办啊……呜呜……”马得福一看这阵势，心里直打鼓，有点被吓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张树成，眼神里带着求助。张树成暗暗瞪了他一眼，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祁主任刚下来第一天，脚跟还没站稳，就碰上这种棘手的突发状况，这要是处理不好，引发群体性事件，给领导留下个“管理混乱”的坏印象，以后吊庄移民这工作还怎么开展？
但眼下火烧眉毛，根本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张树成硬着头皮，再次运足中气，提高嗓门试图安抚几近失控的众人：“乡亲们。静一静。都静一静。听我说。越乱越坏事。四个娃娃一起走，这说明他们是有计划、有组织的。咱们现在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一乱就彻底耽误找人的黄金时间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道：“大家想想，四个半大娃，身上没几个钱，他们能跑去哪儿？无非是三条路：要么是偷偷去了县城，想搭班车走；要么就是钻了哪条山沟岔道，想凭两条腿走出去；或者……”他目光猛地转向蹲在墙角的白校长。
白校长立刻站起身，扶了扶歪斜的眼镜，急忙补充：“还有铁路。邻县不是在修铁路吗？好多娃娃都没见过火车，好奇得很。麦苗那丫头前几天还追着我问火车是咋跑的、能跑多快……我估摸着，他们很可能是结伴去看火车，甚至想扒火车走。”
一直冷静观察、倾听的祁同伟，此刻沉声补充了一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冷静的力量：“我们刚才开车进村，走的唯一那条主路，路上没碰到他们。如果他们没走大路，那很可能走了其他不为人知的小路捷径直奔县城方向，或者，目标明确，直接奔了邻县的铁路工地。”
这番逻辑清晰、切中要害的分析，让慌乱失措的村民们顿时觉得找到了方向。这年轻领导脑子也太清楚了。句句都在点子上。
祁同伟见状，不再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果断开始分派任务，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和雷厉风行的气势：
“我有车，速度快。得福，你熟悉周边地形，立刻跟我走，我们沿着去邻县铁路工地的方向追。”
“马主任，李大有，你们俩别吵了。立刻组织村里熟悉每一条山沟岔道的乡亲，分成几队，就近搜索所有可能藏人的沟壑、山洞、废弃窑洞，能找多远找多远，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张主任，你立刻用村委会的电话，联系镇派出所和县汽车站，说明情况，请求他们协助拦截和留意四个孩子。把孩子的姓名、特征都说清楚。”
“白校长，您再仔细想想，孩子们还可能对什么地方感兴趣？或者最近还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
“其余乡亲，守好村子，看看孩子们有没有留下什么其他东西。大家行动起来。”
他的指令一条接一条，清晰明确，如同将军点兵，瞬间将一盘散沙的村民组织起来。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慌乱的情绪被这强大的执行力稍稍压下，纷纷按照指令行动起来。
“张主任，白校长，你们对去县城的小路熟，麻烦你们带一队人，顺着近路往县城方向找。”
“大家记住，安全第一。找到人立刻派人回来报信。”
三路人马刚要领命分头行动，空气中紧绷的弦还没松开——
“救命啊。打死人啦。干部救命啊。”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惨叫猛地从院门口炸开。只见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踉跄几步，“噗通”一声摔在院子当中的黄土里，溅起一片尘土。
是李老栓。
他额头上豁开一道口子，鲜血糊了半张脸，顺着皱纹往下淌，样子骇人极了。他像是被鬼撵了似的，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惊恐万状地扫了一眼满院子的人，然后像颗炮弹一样猛地撞开村委会办公室那扇破木门，一头钻进去，又从里面死死顶上，整个人瘫软在门板后面，只剩下筛糠般哆嗦的份儿，嘴里还发出呜呜的、不成调的哀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惊呆了，院子里瞬间死寂，刚才还嚷嚷着要去找娃的村民们全都傻了眼，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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