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逃婚
安家舅舅一听是村主任,非但没收敛,反而更来劲了,像是找到了正主,嗓门又拔高了一个调门,唾沫横飞地嚷嚷:“好。主任在场更好。俺是苦水村安永富他亲舅。李老栓这个老骗子,收了我外甥家一头正值壮年的好驴、一口水窖、两只羊、两笼鸡。白纸黑字,红手印按得清清楚楚。答应得好好儿的今天嫁女子。结果俺们吹吹打打、欢天喜地来接亲,他倒好,两手一摊,跟俺们耍起无赖,说水花那丫头昨晚跑了。骗你娘个鬼呢?我看他就是想昧下俺安家的彩礼,转头又把女子另许了更高价码的王八蛋。今天你们涌泉村要是不把人给俺们交出来,俺们就在这不走了。看谁耗得过谁。”
他一边骂,一边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几乎要戳到马喊水的鼻尖上,逼着他立刻交人。
躲在办公室里的李老栓听见这话,吓得魂飞魄散,死活不敢露头,只敢带着哭腔从门缝里往外喊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俺…俺没骗人。天地良心啊。水花那死女子就是自己跑咧。她是个大活人,长着腿哩,俺还能把她藏到炕洞里嘛?女子反正已经是你们安家的人了,你们自己找去。哎呦喂……安家打人手太黑了啊,看把俺头打成啥了,血流了一脖子,要出人命了啊……没天理了啊……”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铃铛急响,苦水村的村支书也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现场。更多安家的亲属和同村村民闻讯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院子里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双方人数势均力敌,吵嚷声、对骂声、推搡声沸反盈天,棍棒和锄头在人群里晃动,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炸,眼看就要从激烈的口角升级成大规模的械斗。
祁同伟和张树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安家人说的,恐怕八九不离十是事实。两人心头几乎同时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水花这姑娘的失踪,时间点如此巧合,她会不会……就是和得宝他们四个少年一起跑的?
眼看安家人群情激愤,手里的棍棒锄头又要举起来,几个冲动的后生已经红着眼往前涌,祁同伟不再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挺身上前,一步便跨入了剑拔弩张的双方正中间。他年轻英挺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惧色,那股子沉稳如山、不怒自威的气度,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即将爆发的冲突硬生生压住,镇住了混乱的场面。
马喊水见状,赶紧抓住时机,扯开嗓子大声介绍:“都静一静。闭嘴。听我说。这位是县上来的大领导,祁主任。自治区下来的大干部。”
正在气头上、觉得占尽了理的安家舅舅,一看真有“大官”在场,更像是找到了青天大老爷,冲着祁同伟就嚷:“领导来了更好。您来得正好。您给俺们评评这个理。这自古至今,天上地下,娶媳妇有没有收了彩礼却不交人的道理?走到天边也是我们安家占理。我们不怯。”
他身后几个同样情绪激动的年轻后生也跟着挥动家伙起哄:“对。不怯。”
“让领导评理。”
苦水村的村支书毕竟见过些世面,一看真有县里的领导在场,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对着本村那些躁动的年轻人厉声呵斥:“都给我闭嘴。把家伙放下。吵什么吵。像什么样子。听领导怎么说。”
祁同伟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激愤的安家人和惶惑的涌泉村村民,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竟让喧闹的院子渐渐安静下来。他上前一步,声音洪亮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上:
“事情,我听明白了。”
他先看向安家方向,“苦水村的乡亲,你们按礼数下聘接亲,人没接到,心里有火,能理解。”
接着,他话锋猛地转向村委会办公室那扇破门,语气加重:“李老栓。你收彩礼时白纸黑字,红手印按得清清楚楚。现在一句‘人跑了’就想搪塞过去?天下没这个道理。如果水花是自愿出嫁,这就是喜事。但现在人不见了,这背后到底是婚姻自由的问题,还是其他问题,必须查清楚。”
他微微停顿,让这话里的分量沉下去,随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法律的冰冷和威严,直指安家众人:“但是。——你们动手打人,私闯村庄,捆绑他人,这叫什么事?这叫暴力干涉婚姻自由。叫非法侵入。叫故意伤害。再看看你们现在这架势,棍棒锄头都举起来了,还想搞群众斗殴、寻衅滋事是吧?你们一个个都想清楚了。为这事,进去蹲个几年十几年,家里老人娃娃谁管?地谁种?值当吗?”
这番带着法律术语的严厉斥责,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躁动的安家人头上。尤其是那几个举着棍棒的年轻后生,脸色唰地就变了,眼神里透出恐惧,手里的家伙也不自觉地往下垂。
“李老栓。”
祁同伟再次喝道,“你先出来。把事情说清楚。”
李老栓在门后吓得直哆嗦,带着哭腔喊:“俺…俺不敢出来……他们真会打死俺……”一旁的张树成见状,气得大吼一声,特意拔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向全场宣告:“祁处长让你出来你就出来。磨蹭啥?祁处长是京都大学的法学博士。正经八百的大法官都当得。有祁处长在这主持公道,你怕个球。谁敢动你?”
“法学博士”这四个字,像是有魔力一样,瞬间镇住了在场所有没什么文化的村民。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这简直是文曲星下凡,说的话就是王法。
李老栓这才像是找到了护身符,战战兢兢地打开门,捂着还在渗血的脑袋,哆哆嗦嗦地挪了出来,那凄惨狼狈的样子,倒是博得了些许同情。
马喊水立刻趁机大声道:“领导您看看。您给评评理。这都给打成啥样了。脑袋开瓢了。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安家舅舅脸上挂不住,还想梗着脖子争辩几句,被苦水村的村支书上前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混账东西。还不住口。显你能耐是吧?没听见领导说这是犯法吗?真想进去吃牢饭啊?”
祁同伟目光锐利,不再理会一旁吵吵嚷嚷的安家众人。他转过身,看向一直蹲在墙角、愁眉苦脸的苦水村村支书安书记,语气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砸在实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安书记,”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你看,眼下这么闹下去不是办法,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添乱。我说个章程,你看这样处理行不行?”他伸出两根手指,条理清晰,果断干脆:“第一,人是最要紧的。李老栓这头破血流的,得赶紧处理。立刻,马上,派人送他到乡卫生所去包扎、上药,千万别感染了。这是头等大事,耽误不得。”
紧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扫过马喊水和安家舅舅,给出了后续解决方案:“第二,等李老栓伤处理好了,情绪也稳定了。回头,让马主任——喊水哥——亲自带着李老栓,备上点礼,到你们苦水村,登门道歉、商量。到时候,咱们两个村的书记——你和我,都在场作见证。咱们坐下来,甭吵也别闹,就把这彩礼的事、水花姑娘失踪的事,掰开了,揉碎了,摊在桌面上,好好谈。务必谈出一个两家都能接受、都觉得公道的解决办法来。绝不能让乡亲们因为这点事结了仇。”
他这番话,既顾全了眼前救人的急事,又给出了解决纠纷的切实路径,更表明了主持公道的立场。原本紧张对立的双方,都被这沉稳有力的安排暂时镇住了。安书记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祁同伟的目光缓缓扫过依旧愤愤不平的安家众人,他的语气比刚才放缓了些,但每一个字都像沉稳的鼓点,敲在人心上,带着更有分量的力量:
祁同伟上前一步,站定在剑拔弩张的两村人中间,声音沉稳有力,像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安书记,涌泉村的老少爷们儿!”他目光如炬,扫过安家兄弟狰狞的脸和涌泉村村民紧握的农具,“咱们都先冷静!听我掰扯掰扯这个理儿!”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个字都砸进人心里:“咱们今天聚在这儿,是要结亲家,不是要结仇家!你们安家现在怒气冲冲,真要动了手,见了血,甚至闹出人命?就算万幸,最后把水花姑娘找回来了,她也被逼着点了头。可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两家心里头这根刺,可就扎得比山还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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