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有情人的无奈
现在,他拼了半条命,终于追上了。
却撞破了这样一个让他心碎、又无比无奈的场面。
有一瞬间,马得福的目光撞上水花那双蓄满了泪水、像是受惊小鹿般带着哀求和绝望的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揪心得发疼,几乎要让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彻底崩溃,再也硬不起心肠。
但不行。绝对不行。
他身后仿佛站着整个涌泉村的规矩,站着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站着安家那群提着棍棒、不依不饶的凶神恶煞,更压着他作为长子、作为村里为数不多吃了墨水的文化人肩头上那沉甸甸、甩不脱的责任。这一切像无数条鞭子,抽打着他,逼着他必须冷下脸,必须硬起心肠。
他猛地伸出手,那手臂因为极度脱力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决绝,异常精准而有力地一把抓住了弟弟得宝的胳膊。他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鸡崽一样,粗暴地将得宝从车厢里猛地拽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掼到车下坚硬的沙石地上。
“胡闹。无法无天。”
他厉声呵斥,声音因极度的疲惫和压不住的愤怒而嘶哑破裂,“你们这是作死。都给我滚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像一场暴风雪瞬间冻僵了另外三个少年。麦苗、水旺和尕娃吓得脸白如纸,魂飞魄散,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手忙脚乱、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无比顺从地跟着跳出了车厢,鹌鹑似的缩在得宝旁边,不敢看他哥那吃人般的眼神。
整个喧嚣的车厢,瞬间只剩下死寂。
只有水花,还死死地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在那个最昏暗的角落里,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叶子,又像一尊被遗弃的、绝望的雕塑,一动不动。只有那不断滚落的、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一颗接一颗地砸落在布满煤灰的车厢地板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像是她心碎的声音。
她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得福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希望,颤声问:“得福哥……你…你是不是…来抓我回去,嫁给安永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得福看着她那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却又带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样子,心里头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反复刺扎,密密麻麻的痛楚蔓延开来,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清晰地显露出内心极度的痛苦和挣扎。最终,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沉重到几乎能压垮脊梁的、无声的叹息。
他猛地一转身,像是要逃离这令人心碎的场景,大步走出了车厢。可他的脚步只在外面的沙石地上停顿了不到两秒,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两秒里。?他脑海里闪过水花那双含泪的、绝望的眼睛,闪过她可能面临的未知险境,闪过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一股比刚才追赶火车时更凶猛、更灼热的冲动,像火山一样轰地在他胸腔里爆发。
他像一头被困在绝境的野兽,猛地刹住脚步,转身面对蜷缩在车厢阴影里的水花。那一刻,他仿佛忘了身后即将启动的钢铁巨兽,忘了戈壁滩上呼啸的风沙,眼里只剩下这个泪流满面、即将被命运吞没的姑娘。
在他那件早已被汗水反复浸透、又沾满黄土灰尘、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衣裳里,他发疯似的、近乎慌乱地拼命翻找。粗糙的手指因为脱力和急切而剧烈颤抖,刮擦着粗糙的布料,发出窸窣的声响。他掏空了上衣那两个磨破了边角的口袋,又慌乱地摸索着裤子上所有可能藏钱的地方——每一个褶皱,每一个补丁都不放过。
终于,他扯出了所有皱巴巴、浸透了咸涩汗味、甚至还残留着他身体温度的纸币——那最大面额的五元票子边缘已经磨损发毛,那几张二元、一元的更是软塌塌地卷着边儿。还有那几个一直被他小心翼翼藏在裤兜最深处、几乎要被体温焐得滚烫发亮的钢镚儿。它们叮当作响,像是他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跳。
他甚至来不及将这些零零碎碎的钱理平整,看也没看具体有多少,一股脑地、近乎粗暴地、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急切,将他此刻全部的家当、他所能给出的全部支撑,狠狠地、不由分说地、几乎是“砸”进了水花那双冰凉得吓人、正因恐惧和寒冷而不住颤抖的手里。
他的动作那么大,那么急,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凶狠,仿佛生怕晚上一秒,水花就会拒绝,或者他自己就会后悔。那叠混杂着纸币和硬币的“全部”,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和湿漉漉的汗水,猛地落入水花冰凉的掌心,沉甸甸的,硌得她生疼,也烫得她心尖猛地一颤。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要拼命咽下那堵在嗓子眼的硬块和翻涌的酸楚。他深吸了一口戈壁滩上干冷的风,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靠,像个能主事的男人,可那声音出口时,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怎么压也压不住的颤抖和沙哑:
“给…拿着。”
他几乎是命令道,语气急促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都拿着。听我的,千万别回县里。县里太小,安家肯定能翻个底朝天把你找出来。往北走。一直往北。到银城。或者…或者再远点,到金城。越大越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急切的光,语速更快了:“我听县里高中那几个考上大学的同学说过。金城那——大城里头,楼高得很,车多得很。火车站边上,还有那些大街道,好多饭馆、招待所、小卖部都招工洗盘子、抹桌子、当服务员。去…去找个正经活干。手脚勤快点,饿不死。”
他越说越急,仿佛要把所有知道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都倒给她:“记着。找工的时候机灵点,多长个心眼。先问清楚工钱咋算,住哪儿,吃不吃得上饭。别…别傻乎乎地人家说啥就信啥,别被人骗了。你…你一个女娃娃家,孤身在外面……”他的声音到这里猛地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脖子,眼圈瞬间就红了,他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才转回来,用尽全身力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重地说道:“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听见没?一定啊。”
说完最后三个字,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再也无法承受眼前这令人心碎的局面和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水花那双蓄满了泪水、仿佛会说话、能把他魂儿都吸走的眼睛。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是跌撞着跳下了守车。
一落地,他就粗暴地推搡着旁边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得宝、水旺他们几个,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焦灼催促道:“走。还愣着干啥?赶紧跟我回去。回去再跟你们算账。”
水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死死地、紧紧地攥着那叠皱巴巴、还残留着得福滚烫体温和咸涩汗味的零钱。纸币那坚硬的边缘深深地硌进她柔嫩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她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眼睁睁看着得福像驱赶羊群一样,推搡着那四个垂头丧气、一步三回头、眼神里写满了不甘、恐惧和茫然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返回涌泉村的那条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土路。
戈壁滩上刮起一阵凛冽的风,卷起漫天黄沙,像一层昏黄的幕布,迅速模糊了他们那越来越小的、显得无比落寞和沉重的背影。风声呜咽,像是为她奏响的一曲凄凉挽歌。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要拼命咽下那堵在嗓子眼的硬块和翻涌的酸楚。他深吸了一口戈壁滩上干冷的风,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靠,像个能主事的男人,可那声音出口时,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怎么压也压不住的颤抖和沙哑:
“给…拿着。”
他几乎是命令道,语气急促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都拿着。听我的,千万别回县里。县里太小,安家肯定能翻个底朝天把你找出来。往北走。一直往北。到银城。或者…或者再远点,到金城。越大越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急切的光,语速更快了:“我听县里的同学说过。金城那——大城里头,楼高得很,车多得很。火车站边上,还有那些大街道,好多饭馆、招待所、小卖部都招工洗盘子、抹桌子、当服务员。去…去找个正经活干。手脚勤快点,饿不死。”
他越说越急,仿佛要把所有知道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都倒给她:“记着。找工的时候机灵点,多长个心眼。先问清楚工钱咋算,住哪儿,吃不吃得上饭。别…别傻乎乎地人家说啥就信啥,别被人骗了。你…你一个女娃娃家,孤身在外面……”他的声音到这里猛地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脖子,眼圈瞬间就红了,他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才转回来,用尽全身力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重地说道:“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听见没?一定啊。”
说完最后三个字,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再也无法承受眼前这令人心碎的局面和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水花那双蓄满了泪水、仿佛会说话、能把他魂儿都吸走的眼睛。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是跌撞着跳下了守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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