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后厨，热浪翻滚。
巨大的铁锅里，菜籽油正被烧得滋滋作响，白色的蒸汽混杂着油烟，将整个空间熏得如同仙境，只是这仙境里闻不到半点清香，只有呛人的油腥和厨子们身上经年不散的汗味。
气氛压抑得可怕。
自从傻柱被他那横空出世的大哥何峰摆了一道，整个厨房的低气压就没散过。
马华，傻柱最得意的徒弟，此刻正蹲在角落里，吭哧吭哧地择着一筐永远也择不完的豆角。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汇成水流，淌过脸颊，滴落在满是泥土的豆角上。他不敢擦，也不敢停，因为师父的眼神正像刀子一样，时不时地刮过他的后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中，一个不合时宜的悠闲身影，端着一个掉了瓷的白色大茶缸子，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是刘岚。
她眼波流转，先是轻蔑地扫了一眼汗流浃背的马华，嘴角不屑地撇了一下。
随即，她就像一只嗅到腥味的猫，精准地凑到了几个正在偷懒发牢骚的老师傅跟前。
“哎，哥几个，歇着呢？”
她把茶缸子往灶台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听说了吗？”
刘岚的身子往前一探，声音压得又低又神秘，仿佛在分享什么天大的机密。
“红星机械厂那边，出大事了！”
几个老师傅立刻竖起了耳朵，连手里的活都停了。
“什么大事？”
“刘姐，快说说！”
刘岚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不紧不慢地拧开茶缸盖子，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末，才吊足胃口地开口。
“那边，新成立了一个部门，叫什么……‘特种工程部’！”
她一字一顿，把“特种”两个字咬得极重。
“神秘得不得了！我跟你们说啊，光是给那个部门盖一栋独立的小办公楼，厂里就砸了十几万！”
“十几万！”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这个年代，十几万是什么概念？那是一笔足以让人晕眩的天文数字。
刘岚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眼底的得意更浓了。
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炫耀和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这算什么！”
她继续添油加醋，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里面的设备，那才叫吓人！听说是从国外进口的，最新式的！随便一台，就顶咱们轧钢厂一个车间的全部家当！”
这话一出，整个厨房的空气都凝滞了。
厨子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变为一种复杂的不安。
刘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情绪变化，她知道，火候到了。
“我还听说啊……”
她再次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众人最敏感的神经。
“为了全力支持那个新部门，咱们轧钢厂，下半年的所有福利和奖金，都可能要大幅削减！”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重重地落下最后一击。
“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食堂这种……后勤部门！”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要扣我们的奖金？”
一个老师傅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刘姐！这消息准不准啊？这要是真的，下半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可不是嘛！咱们本来工资就不高，一家老小全指望着年底那点福利奖金改善生活呢！”
“凭什么啊！他们搞高科技，凭什么要从咱们嘴里抠食吃！”
焦虑，如同瘟疫一般，在闷热的厨房里疯狂蔓延。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恐与不安，原本只是工作上的沉闷，瞬间升级成了对未来生计的巨大恐惧。
刘岚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三言两语就搅动起来的滔天巨浪，心里涌起一种病态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她端起自己的大茶缸，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热茶，任由那股焦躁的情绪在空气中发酵。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傻柱。
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背对着众人，肩膀垮着，像一头斗败了的公牛，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
刘岚眼珠一转，故意迈着步子，走到傻柱面前。
她刻意放大了音量，那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八卦味道。
“傻柱，发什么呆呢？我跟你说个新鲜事。”
“你说说，这位新上任的总工，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一出手就是十几万，这手笔也太大了！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下凡，我估计啊，咱们李厂长在他面前，都得跟个孙子似的点头哈腰！”
然而，此刻的傻柱，整个脑子都被搅成了一锅滚烫的浆糊。
地窖。
金条。
大哥何峰那张冷漠的脸。
还有秦淮茹那双梨花带雨、哭得他心都碎了的眼睛。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让他头痛欲裂，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刘岚这些关于什么总工、什么神仙的屁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知道！”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刘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
“别来烦我！”
刘岚看着傻柱这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蠢样，心底的笑意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真是太可笑了。
全厂上下，从领导到工人，都在为这位从天而降的神秘大人物议论纷纷，猜测着他的来历和背景。
而他，何雨柱，作为这位大人物的亲弟弟，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为了院子里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为了一个寡妇的眼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地窖，在这里烦恼，在这里生着闷气。
这形成了何等强烈、何等讽刺的戏剧性反差！
刘岚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她端起自己的大茶缸子，不再多言，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
这院里院外的好戏，真是一出接着一出。
越来越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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