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但凡有点眼色的商户,瞧见那辆镶嵌着翡翠玛瑙的鎏金马车过来,无不恨不能把铺子门板卸下来挡脸——倒不是怕车撞,是怕车里那位爷看上自家点什么。
车里这位爷,便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高府独苗,高世仁。
他爹高百万是做漕运发的家,据说运河上跑的粮船,有一半船帆都印着高家的“高”字。
高夫人更厉害,娘家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官宦世家,三个哥哥一个尚书两个侍郎,跺跺脚朝堂都得颤三颤。
这等家世,养出的儿子自然是蜜罐里的活阎王——哦不,高少爷自己更爱听人叫他“玉面阎罗小霸王”,虽然他那张被脂粉养得发白的脸,实在和“阎罗”二字沾不上边,倒像个刚出蒸笼的白面馒头,还是撒了把糖霜的那种。
“小的给高少请安!”马车刚在平康坊门口停稳,几个穿着绸缎马褂的跟班就跟被抽了筋似的扑在地上,膝盖砸得青石板砰砰响。
高世仁懒洋洋地撩开车帘,露出半张敷着珍珠粉的脸,手里把玩着个鸽血红的扳指,眼皮都没抬:“今儿个哪家姑娘新鲜?”
领头的跟班王二狗忙谄媚道:“回少爷,‘醉春楼’新来个苏杭来的花魁,据说琵琶弹得能让黄莺闭嘴——”
话没说完就被高世仁一脚踹在屁股上。
“琵琶?俗不俗?”高世仁嫌恶地掏掏耳朵,金镶玉的耳坠子晃得人眼晕,“本少爷现在改口味了,就喜欢吃素的。”
“吃素?”王二狗懵了,“可……可咱们昨天不是刚把‘素心斋’的尼姑庵给……”
“闭嘴!”高世仁眼睛一瞪,那眼神倒真有几分他自诩的“阎罗”气势,“那老尼姑的脸跟核桃似的,算什么素?本少爷要的是……”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带发修行的那种,懂?”
王二狗秒懂,脸上瞬间堆起更恶心的笑:“明白!少爷是想尝尝‘带刺的玫瑰’?小的这就去打听!”
高世仁满意地拍拍他的脸,又塞过去一锭金元宝:“赏你的。记住,手脚干净点,别像上次似的,让那丫头哭哭啼啼坏了本少爷的兴致。”
他说的“上次”,是上个月在西市强抢绸缎庄老板的闺女。
那姑娘性子烈,咬得他手腕出血,最后还是高夫人出面,又是送人参又是送铺子,才把人爹的嘴堵上。
事后高世仁还跟狐朋狗友吹嘘:“看看,烈女?本少爷有的是法子让她服软!”
这话倒是没吹牛。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得不到”三个字怎么写。
小时候在学堂,先生教《论语》,讲到“克己复礼”,他当场把竹简劈了:“克什么己?本少爷想吃饭就得山珍海味,想睡觉就得美人在怀,凭什么要‘克’?”
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第二天就被高百万用一辆马车的银子“请”回了乡下养老。
从此,高府的书房就成了摆设,里面堆满的不是书,是各地搜罗来的春宫图和琉璃镜子——方便他欣赏自己“玉面阎罗”的尊容。
十五岁那年,他看上了吏部侍郎家的千金。人家姑娘当时正和新科状元游湖,高世仁直接带着家丁把画舫围了,当着状元郎的面,把哭哭啼啼的姑娘扛回了府。
侍郎气得要上吊,结果高夫人提着一篮子东珠去宫里走了趟亲戚,第二天早朝,侍郎愣是在金銮殿上给高家磕了三个头,说女儿是“自愿”的。
“瞧见没?”高世仁当时搂着侍郎千金,对着镜子挤眉弄眼,“这世上的规矩,都是给没钱没势的穷酸立的。咱高家人的规矩,就是没规矩!”
这话后来成了他的口头禅,尤其在勾栏瓦舍里,喝到兴头上就拍着桌子喊,每次都能引来一片“高少英明”的叫好声。
这些狐朋狗友里,有靠他爹银子捐官的,有求他娘娘家办事的,还有想跟着他混吃混喝的,一个个把他捧得云里雾里,竟让他真以为自己是情场浪子楚留香,而不是个靠爹娘权势作恶的蠢货。
不过话说回来,高世仁对自己的“魅力”确实自信得很。
他每天早上要花一个时辰梳妆,先用蛋清敷面,再抹珍珠粉,最后还要用胭脂在颧骨上点两坨红晕,说是“面若桃花”。
衣服更是一天三换,春穿绫罗夏穿纱,秋披狐裘冬裹貂,连袜子都是苏绣的鸳鸯戏水——虽然他那双腿细得跟芦柴棒似的,实在撑不起这等富贵。
“高少,您看那边!”王二狗突然指着街角。
高世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姑娘正蹲在路边,给一只瘸腿的流浪狗喂馒头。
那姑娘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却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像刚从山涧里捞出来的月亮。
高世仁的眼睛瞬间直了,手里的扳指“啪嗒”掉在脚边都没发觉:“那……那是谁家的?”
王二狗眼珠一转,凑近了小声说:“好像是城南‘静心庵’的……带发修行的,听说叫‘明月’师太。”
“带发修行”四个字,像根羽毛搔在高世仁的心尖上。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口被糖蛀得发黑的牙:“好,好得很!这庵堂……本少爷要去‘上香’。”
三日后,静心庵的老尼姑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银票和绸缎,手抖得像筛糠。
“高……高少爷,”老尼姑双手合十,“我庵堂乃清修之地,实在……”
“老秃驴,别给脸不要脸!”高世仁翘着二郎腿坐在佛殿中央,脚边的香炉被他踢得歪歪扭扭,“要么,拿着钱滚蛋,这庵堂归我;要么,我现在就去报官,说你们私藏朝廷钦犯——你猜,是你这破庵堂重要,还是你那在京城做官的侄子重要?”
老尼姑的脸“唰”地白了。
她那侄子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哪经得起高家这尊大佛碾?就这样,不到半个月,静心庵的牌匾被换成了“藏春坞”。
庵堂里的姑子们,但凡有点姿色的,都被高世仁用各种手段留在了身边。
明月师太性子最烈,抵死不从,高世仁也不逼她,就把她关在最里面的禅房,每天派人送去山珍海味,还亲自去“感化”她:“小娘子,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这破庙里啃窝头强?你看这镯子,水头多足……”
明月师太只是闭着眼念经,理都不理他。直到有一天,高世仁喝多了酒,仗着酒劲踹开了禅房门。
第二天一早,小尼姑发现明月师太时,她已经撞在殿前的盘龙柱上,鲜血染红了青石板,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串佛珠。
高世仁知道后,只是撇撇嘴:“晦气!死哪儿不好,偏死在柱子上,擦起来多费劲。”
他让人把尸体拖出去埋了,又从别处抢来个唱曲儿的姑娘,照样每天饮酒作乐。
只是那盘龙柱上的血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后来竟变成了暗红色,像一道永远擦不掉的疤。
庵堂里的菩萨像,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灰。有小尼姑说,夜里总能听见佛像叹气,还有人说,看见观音娘娘的眼角,好像挂着泪珠。
但高世仁不在乎。他正忙着在庵堂里大兴土木,把禅房改成了暖阁,把放生池填了改成酒池,还弄来一群舞女,日夜笙歌。
他甚至让人把佛经都烧了,说:“什么阿弥陀佛,本少爷就是佛!”
可惜,这尊“佛”的身子骨实在不怎么结实。自打住进静心庵,高世仁更是变本加厉。
他让人从西域弄来各种“补药”,什么虎鞭鹿血,人参鹿茸,炖成一锅锅黑乎乎的汤,每天当水喝。
结果补药没补出什么精神,倒把身子补得跟纸糊似的,稍微吹点风就咳嗽,走两步路就喘。
更要命的是,他开始觉得身上发痒,起了一片片的红疹,怎么抓都止不住。
请了多少名医来看,都支支吾吾不敢说话,最后还是个新来的外地郎中胆子大,看完脉后脸都绿了,哆嗦着说:“少……少爷这是……花柳病,治……治不好了……”
高世仁当时就把药碗砸了:“放屁!本少爷金枝玉叶,怎么会得这种脏病?拖出去,给我打!”
郎中被打得哭爹喊娘,再也不敢来。高世仁的病却越来越重,身上的红疹变成了脓疱,散发着恶臭,连最贴心的王二狗都躲得远远的。
他爹高百万请来的御医,开了几副药就借口“家中老母病重”跑了,高夫人哭着求娘家哥哥帮忙,结果三个哥哥都闭门不见——谁愿意沾这种丢人的病?最后几个月,高世仁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脸凹成了骷髅。
以前围着他转的狐朋狗友早就没影了,连端茶倒水的丫鬟都得捂着鼻子才敢进他房间。
有天夜里,他挣扎着想喝水,够了半天够不着杯子,最后“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哈哈……现在连个倒水的鬼都没有……”
他死的时候,正是除夕夜。
外面鞭炮齐鸣,烟花绚烂,他却孤零零地躺在污秽的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还在看天花板上他让人画的《天宫春夜图》。
高府对外宣称“少爷暴病而亡”,风光大葬。
只是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刚走到静心庵门口,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棺材都差点翻了。
有人说,看见棺材缝里渗出黑血,还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
后来,长安城就多了个传说:每到月圆之夜,平康坊附近就会出现一个穿着华丽却浑身发臭的鬼影,专找年轻姑娘搭讪。
要是姑娘不理他,他就缠着不放,直到吸光姑娘的精气才肯罢休。
人们都说,那是高世仁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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