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了。
萧景琰起身，将案上酒壶轻轻推至角落，壶身微温，青光已敛。他抬手，指尖从剑柄三寸处缓缓移开，孤光剑断口静伏，再无颤动。那片刻的共鸣已散，识海如镜，映不出波澜。他不再内观，不再追溯，也不再饮。
殿门推开，玄色蟒袖拂过门槛，肩头残雪落地无声。他踏出主殿，足尖轻点石阶，未发一语。左手三指垂于身侧，随即抬起，按上孤光剑柄。掌心旧痕微热，他凝神，剑心通明未启于战，而启于召。
孤光剑断口朝天，剑纹自掌心蔓延，浮出三寸，如冰裂纹路沿臂而上。地脉深处一丝剑气被引动，自石阶下升腾而起，直冲云霄。那气不散不炸，如旗招展，凝而不泄，悬于寒渊峰顶，久久不落。
这是寒渊峰百年未现的“召令剑引”。
峰下各处，正在清扫积雪的弟子猛然抬头。有人手中扫帚落地，有人踉跄后退。那道剑气他们认得——不是杀伐之威，而是号令之征。峰主出关了。
不到半刻，寒渊峰主殿前广场已聚齐所有弟子。七十三人，或站或跪，皆着灰白练功服，腰间佩剑长短不一，灵光黯淡。有人低着头，有人偷眼望向高台。他们太久未见峰主亲临，太久未闻剑令。上一次全员集结，还是三年前外门大比落败后，峰主立于雪中，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今日不同。
萧景琰立于高台中央，孤光剑横于身前，未出鞘。他目光扫过众人，不怒不苛，也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看。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三日后，宗门大比。”
台下一片死寂。
有人嘴角抽动，有人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大比？寒渊峰已有十年未入前十。上届比试，三人出战，两败一伤，最后一人弃权。他们不是没练，不是不拼，而是——拼不过。
“此战，不为名次。”萧景琰继续道，“只为剑意不堕。”
他抬手，孤光剑轻点地面。
“凝锋。”
剑未动，仅以剑柄下压，一道剑意自石板裂出，笔直向前，深三寸，长九尺，如刀裁。
“断流。”
剑柄横扫，第二道剑痕横切前痕，深浅如一，分毫不差。
“归渊。”
剑柄回压，第三道剑痕自下而上，收于剑尖之下，三痕交汇，成三角之势，稳如山岳。
三式毕，他收剑。
“此为‘三式寒渊剑诀’，今日起，每人每日演练百遍。不得懈怠。”
台下有人皱眉，有人低头看剑。就这么三式？连基础剑法都不如。有人暗自冷笑，峰主闭关半月，就整出这三招？作势罢了。
萧景琰未解释。他抬手，灵力涌出，三式剑诀刻于主殿正壁。字迹浮现，冰蓝剑纹流转其上，触之者如握寒铁，剑意直透掌心。
“明日辰时，雪坪合练。”
他说完，转身欲走。
“峰主！”一人突然出列，跪地抱剑，“弟子愚钝……这三式，如何能胜？”
萧景琰停步，未回头。
“不为胜。”
“那为何练？”
“为不堕。”
他迈步离去，孤光剑未再出鞘。
——
次日辰时，雪坪。
七十三人列阵，手持佩剑，依令出招。
“凝锋！”
第一式齐出，剑气杂乱，七十三道剑意如乱雨泼洒，相互冲撞。三人收势不及，剑气反噬，口角溢血。
“断流！”
第二式再出，节奏不一，有人快有人慢。五人灵力过猛，剑气炸开，雪浪翻卷，三人被掀翻在地。
“归渊！”
最后一式勉强收剑，却无半分凝势，七零八落，如败絮收场。
莫孤鸿立于场边，抱着墨渊重剑，冷冷开口：“朽木难雕。”
无人反驳。
萧景琰立于中央，左手按剑，目光扫过每一人。剑心通明未用于预判敌招，而用于感知剑气流转。他看出三人节奏滞后半息，五人灵力过猛如沸，另有九人根基虚浮，出剑时灵脉震颤。
他未斥责。
“围五角。”
众人依令站位，按灵力强弱交错排列。
“随震出剑。”
他将孤光剑插入雪地，仅留剑柄在外。随后，以指轻敲剑柄，每三息一震，节奏如心跳。
“凝锋。”
第一震，众人出剑。仍有错乱，但比先前整齐。
“断流。”
第二震，剑气略合，雪面裂痕开始趋同。
“归渊。”
第三震，收剑。
如此九轮。
第十轮，萧景琰不再敲击。
“凝锋。”
他轻喝。
七十三人同时出剑。
剑气交汇，空中竟凝出一道虚影——孤峰刺天，寒渊雪倒卷三尺，如浪退三丈。那影只存刹那，随即溃散，却让所有人怔在原地。
莫孤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萧景琰缓缓拔出孤光剑。
“再来。”
——
第三日，辰时三刻。
雪坪上，七十三人再列五角阵。
九轮震击已毕，第十轮未启。
“凝锋。”
萧景琰一声令下。
七十三剑齐出，剑气如线，空中交汇，再度凝出孤峰剑影。这一次，影子持续了两息，雪浪倒卷五尺，寒渊峰顶积雪簌簌滑落。
“断流。”
剑影未散，第二式已至。七十三道剑气横切，空中剑影一分为三，又合为一，如浪叠浪。
“归渊。”
最后一式收剑，剑影轰然炸开，化作漫天冰屑，如雨洒落。
全场死寂。
片刻后，有人握剑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力竭，而是因激动。
他们做到了。
莫孤鸿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老茧，忽然道：“可。”
萧景琰立于中央，左手仍按剑柄，目光扫过众人。
七十三人，无一退缩，无一懈怠。
剑气虽散，剑意已聚。
他抬手，孤光剑断口朝天，剑纹再度浮现。
这一次，不是召令。
是回应。
地脉深处，一丝微弱剑气升起，与七十三道剑意共鸣，短暂交汇，如星火燎原。
他收剑，转身。
“明日，出峰。”
众人抱剑，齐声应诺。
萧景琰走下雪坪，步伐未停。
身后，一名弟子收剑时，掌心一滑，剑柄沾了汗，险些脱手。他急忙握紧，指节发白。
萧景琰未回头，脚步依旧。
剑未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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