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知夏侍寝被留宿养心殿后,一连又过去了五日。
贺凌渊像是彻底将后宫抛在了脑后,每日勤于政事,批阅奏折至深夜,再未踏足任何妃嫔的宫殿。这让刚刚燃起希望之火的新人们,心头又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宫里的风向变得愈发诡秘。有人说,皇上对新人已经失了兴趣;也有人说,皇上是在为国事操劳,心有旁骛。
无论真相如何,最焦灼的,莫过于那些还未曾承宠的低位嫔妃。眼看着一同入宫的姐妹,一个专宠三日,一个留宿养心殿,而自己却连天子之面都未曾再见,她们心中的惶恐与嫉妒,如同野草般疯长。
这日午后,秋高气爽。御花园里几株金桂开得正盛,香气袭人。
还未承宠的陈宝林、李宝林和赵采女三人,便“不约而同”地聚在了这片桂花林附近。她们嘴上说着是来赏花,实则人人都抱着一丝能够“偶遇”圣驾的侥幸。
“这都快半个月了,皇上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人?”最沉不住气的李宝林拨弄着一根桂花枝,语气里满是怨怼,“丽容华和林贵人倒是风光过了,可怜我们,怕是就要在这宫里熬成老姑娘了。”
赵采女位份最低,性子也最是胆小,闻言只是叹了口气:“咱们家世低微,皇上……怕是想不起来的。”
“那也未必。”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宝林忽然开了口。她看着满树金黄的桂花,眼中闪着与她宝林位份不符的精光:“你们看这桂花,论颜色,它不如牡丹明艳;论风骨,它不如梅花清高。可偏偏是它这不起眼的米粒小花,却能让自己的香气,飘满整个御花园。”
李宝林和赵采女都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陈宝林摘下一小簇桂花,放在鼻尖轻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所以说,能不能让皇上看见,不在于你开得多大、多美,而在于你这香气,能不能飘到皇上的鼻子里去。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做一株能飘香的桂花。”
她这番话说得巧妙,既点醒了二人,又显露了自己的野心与不甘。
而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假山之后,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贺凌渊今日确实是来散心的。
连日来,他脑中反复回响的,都是林知夏那晚关于治河的见解。他召集了工部和户部的几位重臣,连着开了几日的闭门会议,总算将一个初步的方略定了下来。此刻政事暂告一段落,他只觉得心头疲惫,便独自一人,只带着李德福,来这御花园走走。
却不想,竟听到了这么一番有趣的言论。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手持桂花的陈宝林身上。他记得她,国子监博士之女,殿选时瞧着是个安分守己的,却不想,竟有这般心思。
“飘香的桂花……”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现身,只是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御花园。
傍晚时分,就在各宫都以为今夜又将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时,养心殿的旨意,却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再次打破了后宫的宁静。
敬事房的太监,没有去万众瞩目的启祥宫,也没有去新晋得宠的永和宫,而是径直敲开了陈宝林所居的偏僻宫院的大门。
“皇上有旨,宣陈宝林,今夜侍寝。”
这道旨意,比上一次宣陆嫔时,引起的震动还要大。
陆嫔好歹家世显赫,皇上召幸她是情理之中。可这陈宝林,家世、容貌、位份样样不起眼,皇上是如何在众多新人中,独独想起了她?
一时间,各种猜测与流言四起。
很快,更详细的消息便通过各宫的眼线,悄悄送到了主子们的耳中——皇上今日申时曾独自去了御花园散心,而那时,陈宝林、李宝林和赵采女三人,恰好就在园中赏桂。
这下,一切都明了了。
消息传到启祥宫时,丽容华宋嘉禾正由着宫女为她挑选晚膳后要佩戴的首饰。她本以为,皇上出了养心殿,第一个要来的,必然是自己的宫里。
当听到心腹宫女的回报后,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下。
“主子,”心腹宫女不忿道,“这陈宝林,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截您的圣驾!”
“下作?”宋嘉禾冷笑一声,拿起一支赤金步摇,在指尖缓缓转动,“这手段虽上不得台面,却有用,不是么?”
她并没有像众人预料中那般暴怒砸东西。作为镇国公府的嫡女,她有她的骄傲。她只是觉得不悦,一种被人用不入流的手段抢了风头的恼怒。
“本宫倒是小瞧了她,”她将步摇重重地拍在妆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一个区区的宝林,也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耍弄心机。也罢,就让她先得意一夜,本宫倒要看看,凭着这点小聪明,她能走多远。”
与启祥宫的恼怒不同,承乾宫内的气氛,则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死寂。
珍妃苏氏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金剪修剪着瓶中的秋菊。当心腹宫女白鹭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完后,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咔嚓”一声,一朵开得最盛的菊花,被她齐着花萼剪下,掉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
白鹭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御花园……飘香的桂花?”珍妃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嘲讽,“本宫竟不知,这国子监博士的女儿,不去念圣贤书,反倒学起了乡野村妇那套借花喻人的酸腐把戏。”
她终于放下了金剪,拿起丝帕,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仿佛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妄想一步登天。”她淡淡地对白鹭吩咐道,“不必理会。能不能过了今夜还有圣宠,都还是两说。本宫倒要看看,是她那点子酸腐气能香得久,还是这宫里的风,变得快。”
“是,娘娘。”白鹭连忙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