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把诗稿摊在缺腿的桌上,桌子是爹生前用的,缺了条腿,用石头垫着才稳。
诗稿上写着“笺纸广告方案”,分了两栏:一栏是“溪景诗笺”,写着“每首诗印十张笺纸,卖给胡商——胡商喜欢带诗的笺纸,一张能卖十文,十张就是半斗米的钱”;另一栏是“粮铺宣传语”,注着“帮粮铺写招客语,每多卖一斗米,分三成——比如‘溪柳映丰裕,米香暖全家’,能吸引路人买米”。
她摸出怀里的苏木碎片,放在诗稿旁,又补充道:
“娘,我不是白给他写,是跟他合作。您也知道,王坊主的‘浣溪小笺坊’就开在溪边,是他十年前从老匠人手里盘下来的——以前靠仿做简单的素笺糊口,一张只卖五文,自从胡商来浣花溪换粮,他就想靠带诗的笺纸赚钱。”
清辞顿了顿,想起张阿婆说的薛涛笺的事,又加了句,
“张阿婆说,早年薛涛姑娘在浣花溪做的彩笺,用芙蓉皮做的,带诗的能换金银呢!现在胡商就认这种带诗的笺纸,王坊主的笺坊缺会写诗的人,我懂胡商喜欢什么诗,咱们合作,他能多赚,我能换米,这样最划算。”
“丫头,你太实诚了……”
沈母还想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哗啦哗啦”的算盘声,算盘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王坊主的咳嗽声。
王坊主掀帘进来,他穿着件油腻的绸缎马甲,马甲的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兰草——是去年找绣娘绣的,花了五文钱,他一直舍不得穿,腰上挂着的算盘珠碰得直响。
王坊主的脸圆圆的,脸上总挂着笑,却笑得不真诚,眼睛总盯着别人手里的东西。
“清辞丫头,听说你想找胡商换粮?”
王坊主往桌边一坐,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刚从丰裕号过,掌柜说你想用诗换苏木?”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诗稿上,眼睛像狼看见肉一样贼亮贼亮,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算盘珠。
清辞把方案往他面前推了推,有模有样地商量道:
“坊主,您看,我写十首溪景诗,比如‘浣溪映云影,笺上落诗行’,您印在笺纸上卖给胡商——您的笺坊以前做的素笺,胡商一张只给五文,印上诗能卖十文,十张就是半斗米的钱。赚了分我半斗米;再帮您给粮铺写宣传语,每多卖一斗米,分您三成——比您单收诗稿划算,您不用担风险,还能多赚。”
清辞顿了顿,又补充道:
“您也知道,咱们浣花溪的笺纸,早年薛涛姑娘用芙蓉皮做的彩笺多值钱!现在胡商就认带诗的笺纸,我写的诗贴合溪景,胡商肯定喜欢。上次您给胡商的素笺,他们只买了十张,要是印上我的诗,说不定能买五十张!”
王坊主扫了眼方案,嘴角撇了撇,笑里藏刀——他的笑总让人觉得不舒服,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在打什么主意:
“丫头,你倒会算!但我凭啥分你?我直接拿你诗去卖,不更省事?还不用给你分米。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笺纸生意?”
王坊主的“浣溪小笺坊”虽小,却也做了十年笺纸,他知道带诗的笺纸值钱,去年就想找个会写诗的人合作,可找了几个书生,要么要价太高,要么写的诗不贴合溪景,胡商不喜欢。
现在,他见清辞会写诗,还懂胡商的喜好,就想把诗稿抢过来,自己独吞利润。
“您不懂胡商!”
清辞急道,
“萧先生说,胡商要的是‘定制诗’,得提他们的苏木,比如‘苏木染笺映溪柳,诗里藏着浣溪春’,不然他们不认!我会写这个,您不会——上次您给胡商的笺纸,没提苏木,没提溪景,他们只买了十张,对吧?要是印上我写的诗,他们肯定多买!”
沈母撑着坐起来,她扶着床头的破木桌,手都在抖,咳嗽着补充道:
“坊主,清辞还能帮您代写书信!上次张阿婆儿子在蜀地当兵,清辞帮着写了封信,还读了回信,张阿婆给了两文钱呢。胡商都是异乡人,肯定需要代写家书,这也是生意啊——您要是让清辞帮忙,胡商说不定会多买您的笺纸!”
王坊主的脸沉了下来,突然一拍算盘,珠子“哗啦啦”响,震得桌上的诗稿都跳了跳,有张诗稿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住:
“不啰嗦了,我就直说了吧!要么把诗和方案都给我,我分你两升米;要么你自己找胡商,以后别想进我笺坊帮工——浣花溪的活计,我一句话,没人敢给你!”
王坊主早就想垄断浣花溪的笺纸生意,去年他挤走了溪边的另一家小笺坊,现在就怕清辞找别人合作,抢了他的生意。他知道清辞家穷,娘还病着,以为用“断活计”能逼她屈服。
清辞心里一凉,却没慌——她早料到王坊主会来这手,刚才趁娘说话时,已经把方案副本藏在破碗下,碗里还剩点麦粥底,正好挡住副本,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坊主,两升米不够我娘吃三天,”
她把正本往怀里收,正本上还留着她刚才写的“溪柳映丰裕”,墨迹还没干,
“我还是自己找胡商吧,谢谢您来一趟。”
王坊主愣在那里,显然没料到清辞会拒绝,脸色更黑了,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你别后悔!胡商只认我笺坊的牌子,你去找他们,也是白跑!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丫头片子,怎么换得到苏木!”
他起身就往外走,掀帘时又回头瞪了眼桌上的诗稿,算盘珠碰得“叮当”响,像在放狠话。
冷风又灌进来,清辞赶紧把碗下的副本拿出来,小心叠好塞进衣襟。沈母拉着她的手,担心道:
“丫头,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不怕。”
清辞摸了摸怀里的苏木碎片和诗稿,又想起萧远在溪边等她,心里定了定,说道:
“萧先生在溪边等我,他会帮我的。而且,我懂胡商喜欢什么诗,王坊主抢不走我的本事。”
窗外的柳风吹进来,带着溪水的湿味,她知道,这趟溪边之行,不仅要找萧远学写诗,还得弄明白胡商到底要什么样的笺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换得到粮,救娘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