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下挤着各色人：中原商人拎着绸缎样，嘴里念叨着“今年的蜀锦又涨价了”；胡商比划着说胡语，手里举着西域琉璃珠；穿胡服的姑娘抱着布包，腰间的银饰“叮铃”响；连空气里都混着胡饼的芝麻香、西域香料的异香，还有中原绸缎铺飘来的皂角味——这是清辞头回见这么热闹的场面，她攥紧怀里的《楚辞》，脚步慢了些，忍不住往旁边的胡饼铺望，铺里的胡姬正用生硬的汉语喊着：
“热乎的胡饼，两文一个！甜的，不粘牙！”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哗啦啦”的响声，像溪水流过石子。
清辞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胡服的姑娘站在跟前，腰间挂着串蓝盈盈的波斯琉璃珠。清辞认得她——是柳青烟，可是，柳青烟原本并不认得沈清辞。
姑娘先开了口，声音脆得像刚摘的樱桃：
“你可是沈清辞？”
清辞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柳芽——这是娘让她别的，想着显眼些，万一跟萧先生走散了好认。
“你怎么……认识我？”
她往后退了半步。
姑娘“噗嗤”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琉璃珠晃得更响：
“穆罕默德叔公跟我提过你呀！他说有个丫头特别会写诗，穿灰色粗布襦裙，怀里总揣着本旧《楚辞》，书角都磨破了，发间还爱别颗嫩柳芽，好认得很！”
她凑近了些，指着清辞的发间，
“你看，这柳芽跟叔公说的一模一样！我本来想着今天去溪边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真是巧！”
清辞这才明白过来，脸上一阵发热，赶紧点头：
“我是沈清辞，你是柳青烟。我认得你……”
“我叫柳轻烟，阿古拉是我叔公，他在西市开了家胡商栈，就卖西域纸和香料！”
柳轻烟爽朗地说着，还把腰间的琉璃珠摘下来一颗递过去，
“这个给你玩！是我爹从波斯带来的，比你们中原的瓷珠亮吧？对了，我学中原话总闹笑话，上次把‘笺纸’说成‘煎纸’，叔公还以为我要把纸放锅里煎，差点把我的账本收了，哈哈！”
清辞接过琉璃珠，冰凉凉的，在阳光下泛着蓝光，忍不住笑了：
“我学胡语肯定也闹笑话，穆罕默德老爷说‘谢谢’是‘塔克西姆’，我总说成‘塔克西’，他说我是要请他吃饭呢！”
两人正笑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像冰碴子掉在地上。
清辞回头，看见张掌柜站在街角绸缎铺门口，穿着件油亮的绸缎长衫，手里玩着算盘，算盘珠“啪嗒”响。他身边跟着两个伙计，都瞪着清辞，眼神像要把她的粗布襦裙看穿。
“清辞丫头，你可真会找靠山。”
张掌柜走过来，算盘往掌心一拍，语气尖酸得像泡了醋的梅子，
“放着东市的好宣纸不买，偏要跟胡人混！你以为穆罕默德能护你多久？等他的苏木卖完了，你连块像样的布料都买不起，到时候你那诗写在粗纸上，连讨饭的都嫌寒酸！我倒要瞧瞧，你这‘柳芽丫头’能得意几天！”
柳轻烟没等清辞开口，先往前站了一步，琉璃珠晃得“哗啦啦”响，故意提高了声音：
“张掌柜，我叔公昨天卖了十斤香料，赚的钱能买你半匹绸缎呢！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生意吧，别总盯着别人的裙子看——你这绸缎衫穿在身上，倒像裹了块油布，不如我叔公的粗布袍舒服！”
旁边卖胡饼的胡商听见了，也探出头，用生硬的汉语喊：
“张掌柜，要不要买个胡饼？甜的，吃了不生气！我给你便宜点，一文钱！”
围观的人都笑了，有一个中原货郎还喊道：
“张掌柜，你要是缺纸，我送你两张粗纸，别跟丫头较劲啊！”
张掌柜的脸涨得像熟透的柿子，又青又红，手指着柳轻烟，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他狠狠瞪了清辞一眼，抓起算盘就往绸缎铺走，走的时候还差点撞翻路边的菜筐，筐里的青菜滚了一地，引得围观的人笑得更欢了。
“别理他！”
柳轻烟拉着清辞的手，往西市里面走，
“他就是眼红叔公的生意，上次还想跟叔公买苏木，出的价比西域运过来的成本还低，叔公没理他，他就记仇了。”
清辞跟着柳轻烟走进西市，十字街的石板桥就在眼前，七块青石板铺得整整齐齐，缝里还留着驼队走过的车辙印。桥边的胡商栈挂着块暗红波斯地毯，上面织着西域的莲花纹，风吹得地毯晃着，像在招手。
栈门口的阿古拉正跟一个中原商人讨价还价，手里举着一卷西域纸，声音洪亮：
“这纸，十文一叠，买两叠送胡饼！不骗你！”
“那就是我叔公的栈。”
柳轻烟指着地毯，眼睛明亮得像十五的月亮，
“里面不仅有西域纸，还有苏玲珑订的香料呢！叔公说苏玲珑是玲珑阁的头牌，特别会做生意，下次她来取货，我介绍你们认识！”
清辞顺着柳轻烟指的方向看，栈内货架上果然有个木牌，写着“玲珑阁苏玲珑”，下面压着包香料，香得能飘到街面上。
她摸了摸怀里的《楚辞》和苏木，又看了看身边笑得灿烂的柳轻烟，突然觉得，这西市不仅有便宜纸，说不定还藏着比写诗换粮更有意思的事。
阿古拉的胡商栈刚转过十字街就看得见——门口挂着块暗红波斯地毯，边缘绣着缠枝葡萄纹，风一吹，像把西域的阳光裹了进来。
沈清辞跟着柳轻烟往里走，刚掀开门帘，一股混着乳香与木质的气息就扑了满脸，比西市街面的味道浓了十倍。
店内货架分两层，上层摆着拳头大的乳香块、指甲盖厚的药片，还有串泛着蓝光的西域琉璃珠，珠子上刻着细密的异域花纹；下层堆着捆好的西域粗纸，纸边裁得整整齐齐，比清辞用的残纸厚一倍，米白色的纸面上还带着淡淡的草木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