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长安大清辞 > 第19章 三拜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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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毒得很,把李府门前的青石台阶晒得滚烫,隔着粗布裙都能觉出灼人。

沈清辞和萧远在那石阶旁,已足足蹲守了三天。

明知李大人闭门不见,他们仍固执地守在这里,并非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

萧远心里清楚,自己一介寒儒,人微言轻,除了李大人这位掌着科举温卷荐引之权的礼部侍郎,长安城里还有哪位显贵肯屈尊看一眼浣花溪畔无名女子的诗稿?

清辞更明白,卧病在床的娘等不起,张掌柜的陷害如影随形,若不能尽快挣得一丝文名,寻个倚仗,她们母女在这长安城便真无立锥之地了。

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赌的是那渺茫的“万一”——万一李大人肯垂怜,万一那诗稿能入眼,万一这世道还存着一分对才学的敬重。

头一天,辰时不到,他们就来了。

清辞把用粗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诗稿揣在怀里,怕晨露沾湿,更怕被人轻贱。

萧远从西市胡商那儿买来两张胡饼,分她一张。

饼硬邦邦的,嚼得腮帮子酸,但顶饿。

两人从晨光微熹等到日头西斜,府门进出几拨人,绫罗绸缎晃得人眼晕。最终只等到那山羊胡管家出来,眼皮耷拉着,像赶苍蝇似的冲他们直挥手。

“怎么又是你们?穷酸气都快沾上门楣了!李大人是你们这等身份的人能见的?识相点,快滚!”

萧远想上前理论,被清辞轻轻拉住袖角。她摇摇头,把不甘咽回肚里。

“先生,我们明日再来。”

第二天,变了天。午时刚过,乌云压顶,骤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又快又急。

清辞慌忙把诗稿往怀里更深处塞。她那“浣花粗笺”遇水竟真不洇墨,墨迹牢牢吃在纸纤维里,只是边缘的苏木淡红被雨水晕开些许。

“萧先生!您看!”

她惊喜地举着笺纸,兴奋地说道,

“不洇墨!真的不洇墨!阿古拉的苏木渣没白费!”

萧远也笑了,立刻伸手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不由分说地罩在她头上——他里面只穿件单衣,冷风一吹,忍不住连咳了三声,手都在抖:

“别淋着,诗稿要紧。这笺这么特别,李大人见了肯定会留意。”

雨越下越大,打在李府的朱漆门上,“哒哒”响,像敲在人心上。

清辞把外衫往萧远身上推:

“您穿,我不冷,有棉絮呢。您要是病了,我更递不了稿了。”

“我扛得住。”

萧远把外衫又罩回去,偏过头,又压抑地咳了几声,怕让她担心,

“再等会儿,李大人说不定就出来了。”

这时,李府的侧门开了。

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打着伞从侧门出来,瞧见他们这狼狈样,嗤笑一声,从袖袋里摸出两枚铜钱,手腕一扬,丢在他们脚下的水洼里。

“喏,拿去买把伞吧!别杵在这儿碍眼,平白坏了李府的风水!讨饭也不看个地方!”

铜钱落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清辞看着那两枚铜钱,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打了一巴掌还难受。

萧远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雨水顺着紧握的指缝流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件旧衫更紧地拢了拢,将清辞和她的诗稿护在那方小小的、湿透的天地里。

第三天,雨停了,日头更毒。

那山羊胡管家一见他们居然还在,那张脸立刻拉得老长,活像谁欠了他几贯钱没还。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真当李府门口是你们家炕头了?!”

他朝身后两个健仆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一脸横肉,上前就推搡萧远。

“滚远点!听见没!”

萧远身子文弱,被推得一个踉跄,怀里的《楚辞》差点脱手。清辞惊呼一声,想去扶他,自己怀中的诗稿却没拿稳,散落一地。

那管家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故意用鞋底碾住其中一张,正是那首《苏木染笺》。

“啧,女子写的也配叫诗?”

他脚尖用力,将那笺纸在石阶上碾磨,

“狗爬似的字,污了大人的眼!”

就在这时,巷口又传来那催命似的吆喝。

“沈清辞!这次看还有哪个胡商来护着你!有人报你还藏着阿古拉的私运苏木,跟我们走一趟!”

还是那俩差役,腰刀晃荡,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显然是张掌柜又不死心,撺掇来的。为首的差役伸手就要来抓清辞胳膊。

清辞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手下意识摸向怀里阿古拉的那张赠据。

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住手!”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圆领襕袍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一旁。袍子是新的,浆洗得挺括,袖口绣着暗纹,腰间悬一块“新科进士”的银牌,在阳光下晃人眼。

他面容端正,眉宇间带着一股尚未被官场完全磨平的清正之气,手中一柄折扇轻摇,扇面上墨迹淋漓,题着“清风不识字”四字,显出其人不随流俗的心性。

那差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跋扈瞬间转为谄媚。

“陆、陆进士?您老怎么有空到这……”

被唤作陆进士的年轻人眉头微蹙,似乎不喜这过分谄媚的称呼,没看他,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诗稿,又看向被差役扭住的清辞,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进士出身的威仪:

“光天化日,京师重地,尔等差役怎可无故对一民女动粗?”

“回、回陆进士,”

差役腰弯了下去,冷汗涔涔,

“是、是西市张掌柜报官,说这丫头私藏胡商私运的苏木……”

“证据呢?”

陆景行折扇一收,点在差役胸口,

“搜查拿人,凭的是证据,不是谁红口白牙一张嘴。张掌柜说有便有?官府办案,何时成了商户的私器?”

差役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成猪肝色——张掌柜只给了银子,压根没给什么证据,只得支吾道:

“这……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京兆府的命,还是他张掌柜的命?”

陆景行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逻辑和进士身份赋予的底气,

“若无实据,立刻退下!再让我见你等骚扰百姓,定去京兆尹面前分说分说!”

“是是是!小的们这就走!这就走!”

差役如蒙大赦,点头哈腰,灰溜溜地转身就跑,比来时快得多。

清辞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出指尖刺痛。

方才捡诗稿时,被粗砾石阶划了道口子,沁出的血珠沾在了“浣花粗笺”上,将那抹苏木染就的淡红洇深了些。她却浑不在意,只对着那笺纸笑了笑。

“没事,这笺韧,划不破。”

她抬起头,想向那陆进士道谢,却瞥见萧远怔怔站在一旁。

他望着陆景行那身崭新的进士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又干、沾满泥渍的粗布衫,眼神倏地暗了下去,默默将脸转向一边。

方才差役来时他无能为力,此刻解围又全仗他人身份。那份深藏的自卑与无力感,像藤蔓般再次将他紧紧缠绕。

陆景行却已弯腰,拾起了地上那首被血染了少许的《溪柳》。他目光扫过笺上字句,轻声念道:

“翠色凌晨露,柔枝拂浅流……”

他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赞赏,抬头看向清辞,语气温和了许多:

“这诗,这笺,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