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以为萧先生真的不要她,把手里的残纸攥得更紧了。她看见萧远整理诗稿时,桌角露出半张纸条,上面写着“襄阳驿丞”四个字——上次在柳树下捡的竹简,也是萧先生的,他是不是从襄阳来的?为什么总躲着别人的目光?
“那……先生再想想,好不好?”
清辞没再强求,只把残纸放在案上,
“这是我抄的《诗经》,您要是觉得还行,我明天再送新的来。”
萧远没应声,只低头翻着《楚辞》,书页“哗啦”响。
清辞转身往外走,路过墙根时,瞥见墙上贴着张告示,上面写着“束脩半匹绢,按月缴纳”,墨字被阳光晒得发亮,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半匹绢能买多少药啊,难怪萧先生说寒门学不起书。
“丫头。”
快到门口时,萧远突然喊了句。清辞回头,看见他手里攥着那张《诗经》残纸,捏得紧紧的:
“你……别总来私塾,旁人看见会说闲话……不过,你别多想,我愿你来的。”
他有点语无伦次。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竹门照进来,在萧远脚边投下细碎的影子。清辞点点头,有点惊讶,也有点失望,转身跑出私塾,怀里还留着《楚辞》的墨香——她知道,萧先生不是不愿教,是怕了什么。
太阳升得高了些,溪边的柳树芽绿得发亮,风一吹,柳叶落在水面,像撒了把碎绿绸。
沈清辞蹲在常来的那块石头上,石头上还留着上次调灶灰墨的痕迹,旁边堆着她今早捡的残纸,按大小叠成小摞,边缘都用指甲捋过。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瓶,是娘以前装胭脂的,现在装着芙蓉汁——昨天煎药时,她把娘帕子上的芙蓉纹拆下来,泡在溪水里煮了半宿,才熬出这点淡粉色的汁。倒在瓷碗里时,香味飘出来,混着溪边的湿土味,清清爽爽的。
“丫头,又在折腾纸?”
张阿婆提着洗衣篮走过来,棒槌上还滴着水。她蹲在清辞旁边,看见碗里的芙蓉汁,笑了:
“这是要做笺纸送人的?上次你给我写家书,用的还是灶灰墨,这次倒讲究起来了。”
“给萧先生的。”
清辞点头,嘴角带笑,
“我想拜他为师,做张好看的笺纸当礼物。阿婆,您看这芙蓉汁染纸好不好看?”
她用芦苇杆蘸了点汁,在残纸上画了片兰叶,叶尖有点歪,赶紧用溪水擦掉。
“萧先生啊……”
张阿婆叹口气,伸手摸了摸清辞的头,
“那是个好人,就是太拧巴。上次私塾的小豆子衣服破了,他偷偷帮着补,针脚比你还歪,却不敢让别人知道——怕人家笑话他一个书生会做针线,丢了读书人的面子。”
清辞停下手里的芦苇杆,若有所思:
“萧先生是不是……怕别人笑话他穷?”
张阿婆没直接答,从篮子里掏出块刚烤的红薯,还冒着热气:
“趁热吃,昨天你娘咳得厉害,你肯定没吃饱。”
她看着清辞接过红薯,又补充道,
“听说萧先生以前在襄阳当驿丞,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才来长安躲着。寒门书生难啊,想找个正经活计,还得看权贵的脸色。”
清辞咬了口红薯,甜香在嘴里散开,眼眶却有点热。她从怀里摸出块带波斯花纹的木片——是上次在仁心堂外捡的苏木碎片,王掌柜藏在柜台下的那个木盒上掉的。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异域的木质香,比芙蓉汁更浓些。
“阿婆,您看这个。”
清辞把苏木碎片放进芙蓉汁里,水色慢慢变深,成了淡红色,
“上次我用灶灰墨写在柳树皮上,总晕开,这个木片泡的水,说不定染纸更牢。”
张阿婆凑过来看了看,点头道:
“这是西域的苏木吧?西市的胡商常卖这个,说染布染纸都好用,就是贵得很。你要是有更多苏木,做出来的笺纸肯定好看。”
清辞把残纸裁成整齐的小方片,用溪水洗去表面的灰,再蘸着苏木芙蓉汁,慢慢画兰草。第一片叶画歪了,撕了重画;第二片花萼太小了,又撕了;直到第三张,才画出像样的兰草,叶尖沾着点淡红,像刚沾了露水。
“愿借先生笔,写尽溪畔春。”
清辞在笺角写下这行字,比平时写得慢,笔画更稳——她怕写歪了,萧先生会不喜欢。写完把笺纸放在石头上晒干,风一吹,笺纸轻轻晃,兰草像活了似的,在阳光下透着淡红的光。
“阿婆,您看这兰草画得好不好?”
清辞举起笺纸,笑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缝隙,
“萧先生喜欢诗,肯定也喜欢兰草。”
张阿婆点点头,帮她把笺纸挪到阳光更足的地方:
“好看,比私塾学生画的强多了。就是萧先生那性子,你还得多等些日子。”
清辞蹲在旁边,看着兰草笺上的字,心里想着明天见萧先生的样子——他会不会像赵老儒那样,笑着夸她的笺纸好看?风又吹过来,带着溪水的香味,她把红薯皮收进怀里,想留给娘吃——娘要是知道她快有老师了,肯定不会再咳得那么厉害了。
午时的日头爬到头顶,晒得地面发烫,连溪边的柳树都蔫了些,叶子垂着没精神,蝉鸣声也透着股懒洋洋的倦意。
沈清辞蹲在私塾侧门的树荫下,怀里的兰草笺被她按在胸口,隔着粗布襦裙,能感受到笺纸的微凉——她怕阳光把芙蓉染的淡红色晒淡,更怕风把薄纸吹破,这可是她熬了半宿才做好的求师礼。
侧门的铜环被晒得发亮,绿锈都褪了些,摸上去烫手。
清辞每隔一会儿就踮脚往门里望,只看见萧远的影子在门后晃,手里好像还拿着她早上送的《诗经》残纸,却总不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