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殿的烛火在铜镜里晃出细碎的金斑。
杨玉棠垂眸望着腕间玉环,指尖摩挲着环上浅刻的并蒂莲纹,耳中却清晰捕捉到窗外三丈外那声枯枝轻折——不是风动,是有人踩雪时压断了梅枝。
她睫毛微颤,六感“预警”在血脉里嗡鸣如弦,连炭盆里松枝爆裂的轻响都成了背景音。
“杜秋娘。”她声音温软,“把陛下昨夜赐的鎏金暖炉移到窗下,寒气重,别冻着你们。”正替她梳发的宫女手一顿,旋即应了,抱起暖炉时故意撞得铜铃轻响——这是她与近身侍女的暗号。
又对廊下道:“谢阿蛮,去取些细沙来,撒在阶前,省得雪滑摔着人。”
谢阿蛮应着去了,不多时捧来半盆细沙,在廊下轻轻撒开。
玉棠盯着镜中映出的廊外雪色,见细沙上渐渐浮出几枚浅淡的足迹,从西角门延伸至窗下,又折返向偏院——果然是东宫的路子,总爱走角门避人耳目。
她唇角勾起极淡的冷笑,指尖叩了叩妆台:“王承恩。”
守在殿外的宦官掀帘进来,弓着背垂手立在阴影里。
“把足迹走向原样拓下来,”她将茶盏往案角一推,“别惊动禁军,只让他们以为,我还怕。”王承恩喉结动了动,无声颔首退下。
此时沉香阁的烛火正被夜风吹得摇晃。
李玄祯捏着高力士呈来的《东宫夜行录》,朱笔在“张德全三赴太医署”一行下重重画了道线。
他神识“洞彻”本欲穿透纸背,却觉双目刺痛,眼前字迹如浸在雾里——这些年沉迷酒色,连最基本的神识都退化至此了么?
他闭目揉了揉眉心,忽忆起今日雪地里玉棠仰起的脸,雪花落进她眼睫时说“不求子,不求位”,心头突然一震。
原来她不是无惧,是把恐惧磨成了刀。
他握笔的手紧了紧,朱批重重落下:“东宫侍读林崇文,调任陇右军中书吏,即日离京。”这看似轻罚的调令,实则斩断了太子身边最善谋略的羽翼——林崇文若去了陇右,隔着千里风沙,再难替太子出谋划策。
“陛下,该歇了。”高力士轻声提醒,目光扫过案头未凉的参汤。
李玄祯摆摆手,将朱批递给内官:“即刻传旨。”他望着窗外渐密的雪,忽然想起玉华殿的炭火烧得可够旺,她膝盖上的雪水可曾焐干。
次日辰时,阿霓捧着药盏进玉华殿时,手比药汁还凉。
青瓷盏在她掌心晃了晃,险些泼出来。
玉棠正对着妆匣整理珠钗,抬眼便看见她发间那缕未梳顺的碎发——西域女子总爱把头发编成小辫,昨夜定是急着出门,连头都没梳好。
“阿霓昨夜去了哪里?”她声音轻得像吹过檐角的风。
阿霓猛地抬头,眼底惊惶如惊鹿撞林,药盏“当啷”砸在妆台上,药汁溅在她月白裙上,洇出深褐的痕。
“奴、奴婢……”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砖上,“奴婢只是怕死!太子府的张公公说,只要奴婢把这堕胎药混进贵妃的补汤里,就赐奴婢良籍,让奴婢跟着胡商队回西域……”
玉棠蹲下身,替她擦去脸上的泪。
阿霓的脸冰得像雪,指尖却烫得惊人——定是在雪地里跪了半夜等机会。
“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命。”她轻声道,“若我有孕,他们便用堕胎药坐实我与外臣私通;若我无孕,这药里的朱砂也够让我毒发身亡。”阿霓浑身发抖,抓住她的衣袖:“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
“起来吧。”玉棠扶她起身,“去偏殿换身干净衣裳,我让杜秋娘给你煮碗姜茶。”阿霓踉跄着退下时,她望着她的背影,眼底冷得像结了冰——东宫的手,果然伸到了她的贴身侍女里。
当夜,李玄祯换了青衫微服至玉华殿时,正见玉棠对着铜镜试戴旧日的舞钗。
鎏金凤凰在她鬓边流转光华,她却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连他掀帘的动静都没察觉。
“妳今日逼阿霓吐实,为何不早报朕?”他执起她的手,触到她腕间的凉意。
玉棠转过脸,眸中映着烛火:“陛下,有些事,若您看不见,臣妾替您听;可有些局,若您不动手,臣妾不能替您破。”她指尖点了点案头那本《东宫夜行录》,“您想借李林甫制衡太子,若臣妾率先发难,便是‘妃干政’,反授人以柄。”李玄祯默然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枚铜符放在她掌心——那是禁军暗卫的调令符。
“王承恩归妳调遣,三日内,我要东宫再无眼线入宫。”
玉棠握着铜符立在窗前,六感“预警”忽又颤动。
她望向宫墙方向,见一匹瘦马正裹着夜色悄然离宫,鞍上人身披黑斗篷,身形极似白日里《东宫夜行录》提到的张德全。
她未唤人,只命谢阿蛮取来旧舞衣,剪下一段猩红绸子系在角门铜环上——这是她与王承恩约定的“猎网已张”暗号。
风未起,局已布。
陈尚宫在司记房提笔记录:“贵妃不动声色,却已断敌耳目。”墨迹未干,窗外的雪又落了一层,将角门上的红绸衬得愈发鲜艳,像一滴未凝的血。
东宫的深夜来得格外沉。
李亨独坐书房,烛火在他眉间投下浓重的阴影。
案头摆着张德全刚带回的密报,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他眼睛生疼——林崇文调任陇右,阿霓反水,角门的红绸暗号……他捏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突然将茶盏砸在地上,瓷片飞溅间,只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一声比一声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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