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灯光倏然暗下,只剩下江枫手中道具硬币划出的微弱银弧。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雨水、旧木头灰尘和……一丝冰晶的凛冽气息混合的味道。台下,百个由凌月冰晶名片“借”来的纸人观众,如同精密的仪仗队,整齐划一地僵硬坐着,眼窝处空洞无神,唯有脖颈上贴着同样的冰晶微光标记。真实的观众席——前排角落里,寥寥无几的几位,其中就包括那支偷偷举着手机录像的学生队伍。
“这玩意儿‘抽成60%’……简直是天价风投!”江枫小声嘀咕,拇指摩挲着硬币边缘,那冰凉的金属触感稍微压制了心头的荒诞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前世金融顾问看到“高息贷款”的本能警惕。开弓没有回头箭,爷爷欠的债,这座风雨飘摇的戏院,还有身后这帮被生活逼上舞台的兄弟……全看今天这一哆嗦了。
江枫不再蹲在台边,而是站在了象征“马嵬坡”的简陋布景前。没有华服,只有一件洗得发白的练功服。但当他开口,声音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空寂的戏院里激起圈圈涟漪: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他嗓音清朗,摒弃了过于陈旧的拖腔,节奏明快,融合了现代舞台剧的顿挫感。那半本《惊鸿录》中的唱词,被他拆解、重组,核心还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幻灭,表达却如同被雨水冲洗过的青石板,带着新鲜的锐利感。
台下的纸人观众毫无反应,但角落里那支学生队伍的手机屏幕,却悄然亮起了更多。一个女生小声对她的同伴惊叹:“哇,这改编有点味道!不土哎!”
随着江枫唱到“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他手腕翻飞,硬币在指尖化作一道流光,如同水袖般划出优美的弧线,准确地“点”向布景之后临时准备的几束LED射灯开关——
啪嗒!灯光骤然大亮!聚焦在他身上,背后简易投影出的“长生殿”虚影光怪陆离。
这时,票务系统的终端——一个老掉牙的iPad,正连着梨园APP的后台——屏幕突然疯狂闪烁!鲜红的数字“1”跳动起来,然后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瞬间暴涨至“58响”!对应的APP直播间里,稀稀拉拉的几条弹幕飘过:
“咦?空场演还有人唱?”
“声音不错啊,改编有东西!”
“打赏了1响试试水温!”
后台,负责盯着iPad的小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枫、枫哥!响了!真的响了!58响!有人打赏了!我靠……”他差点把iPad扔出去。
江枫心中一喜,刚想回头给兄弟们一个鼓励的眼神,唱词也带上了三分自信与昂扬:“……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就在情绪酝酿到高点时,直播间评论区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血红警告标识!几条带着明显恶意的弹幕飞速刷屏,署名是熟悉的“梨园老饕·刘”:
◆“刘家班的【噬魂嗓】也敢碰瓷贵妃醉酒?垃圾演技!辣耳朵!”
◆“空手套白狼骗些零碎响就飘了?也配登台?”
◆“坐等十分钟后哭爹喊娘滚蛋!”
屏幕前,刘四爷盘坐在他那间光线仿佛被黑洞吞噬的奢华茶室里,两个核桃在掌心发出低沉的碰撞声,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旁边侍立的人轻声道:“四爷,按您吩咐,精准投放了五只‘噬语蛊’进了评论区。扰人心神,坏其道基,最妙不过。”
小胖盯着弹幕,笑脸瞬间垮了,声音带着哭腔:“枫……枫哥!不好了!有人骂咱们!是刘四爷的小号!完了完了……愿力在降!58……48……掉到32响了!那帮刚进来的人好像也被影响了……”恐惧像冰水浇下,刚刚冒头的信心被瞬间扼杀。小胖感觉后台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江枫的唱腔微不可察地一顿,心头像被毒蝎蛰了一下。刘老四!这家伙果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告诫自己:“市场恐慌性抛售……是心理战术!撑住!看转化率!要稳!”他努力将那股烦躁压下去,继续开口,试图用更投入的表演稳住局面: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歌词里的仓皇奔逃,竟与此刻后台的慌乱心绪暗暗相合。他手中的硬币转动得更快,几乎化为一片银色光晕,试图以动作的节奏感对抗心神的动摇。台下角落的学生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氛围不对,窃窃私语起来,举着手机的手都有些迟疑。纸人观众依旧沉寂如石,只有脖颈上的冰晶在灯光下反射着冷漠的光。
就在江枫扮演的唐明皇唱出“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那绝望悲凉的最后一句时——
“哗啦——!”
戏院老旧的大门竟被人粗暴地推开!刺目的金色阳光瞬间涌进昏暗的剧场!一支华丽到令人目眩的队伍,簇拥着一台花车,不请自来,径直闯入!
正是当红花魁虞美人!
她斜倚在花车之上,一身仿若霓虹织就的璀璨宫装,云鬓高耸,金钗步摇叮当作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眼角那颗泪痣,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某种魅惑人心的妖异光芒。她没看台上的江枫,反而对着稀稀拉拉的观众席(尤其那些纸人和学生),绽放了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声音带着奇异的颤音,仿佛能挠到人心底最痒处:
“哟~这不是怀旧版《长生殿》吗?好巧啊诸位~我们《贵妃醉酒》正好巡演路过,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大家同赏?”随着她的话音,花车两侧的侍女猛地一挥衣袖!
“呼——!”
霎时间,数以万计的粉红色花瓣从花车后方喷涌而出!如同粉色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整个观众席上空!
这些花瓣并非凡物!每一片都闪烁着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幽绿光芒,中心更是隐隐有着细微虫形虚影在蠕动!它们散发着甜腻得发齁的香气,如同具有磁力般,精准地贴向每一个活人的视线焦点——无论你是盯着台上的江枫,还是被虞美人那耀眼的光华所吸引!
“哇!好香!”
“是虞美人!天哪!她真人比直播里还漂亮!”
“快看!花瓣在发光!”
刚刚还在关注台上演出的学生们瞬间被吸引了全部注意,惊叫着伸手去接花瓣,手机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闯入的华丽花车。那几个仅有的真实成年观众也面露惊艳,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视觉大餐”震撼。
后台的iPad屏幕上,代表愿力的数字瞬间暴跌至个位数!直播间的镜头也被花瓣风暴冲击得模糊不清!更可怕的是,那些飞向后台的花瓣,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引导,正试图穿过简陋的幕布缝隙!
“保护‘场子’!”江枫瞳孔骤缩!他认得这种手段!在梨园传说里,有种歹毒的伎俩叫“噬愿蛊”!能在瞬间吞噬、分流观众的注意力和刚刚产生的微弱愿力!
“该死的恶性竞争!这就是传说中的市场倾销外加直接攻击用户心智吗?!不讲武德!”江枫内心怒吼,他几乎能“看”到空气中那一点点刚刚凝聚起来的、稀薄如烟的暖色“愿力丝线”,正被那些花瓣中的虫影疯狂吞噬。虞美人那颗泪痣,在粉红花海的映衬下,光芒更盛,仿佛一个贪婪的源头。
小胖看着屏幕上几乎归零的数字,又看到那些试图钻进后台、闪着幽绿光芒的恐怖花瓣,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妈呀!虫……虫子!”他怪叫一声,吓得腿肚子转筋,连连后退,撞翻了刚整理好的道具箱。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所有注意力(甚至包括后台小胖的目光)都被虞美人的花瓣风暴吸引走,江枫的“场”几乎被彻底砸碎的瞬间——
《马嵬惊变》最需要宣泄出惊天动地悲愤情绪的那一刻:
“六军不发——无奈何!!”
江枫酝酿许久,正要将这句唱词像火山般喷薄而出,将之前的压抑推向顶点——这不仅是为了表演效果,更是为了对抗噬愿蛊影响,重聚人心的关键一击!
然而……
寂静。
台上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背景里本该是“将士呼喝,山呼海啸”的拟声……消失了!本该模拟“马嘶旗裂,乱军汹涌”氛围的低沉鼓点……消失了!
江枫猛地回头!只见后台负责音效和氛围组的小胖,那张胖脸上血色尽褪,双目圆瞪,嘴巴大张成一个标准的“O”型,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僵在原地,额头上冷汗如同小溪般往下淌,眼神里充满了见到世界末日的惊恐——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漫天“妖”花和花车上的虞美人吸引了!忘词?忘词都是小事了!他是连自己的职责都忘了!整个人处于一种大脑完全空白的“宕机”状态!
舞台侧面,准备在关键时刻辅助制造崩塌感、象征“马嵬兵变”的几块轻质泡沫景片,因为小胖的完全“失控”,失去指令,竟然……提前、软绵绵地倾斜、滑落!
啪嗒…噗噗……
景片没有发出预想中的震撼轰鸣,只是滑稽地堆叠在舞台上,扬起一片灰尘。
花车方向瞬间爆发出极其刺耳、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虞美人掩着樱桃小口,咯咯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的泪痣光芒妖冶:“哎哟喂~这就是传说中的‘空谷惊雷’?我看是平地冒泡吧?真难为‘纸人’朋友们坐得住啊,哈哈哈~”她周围的随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本世纪最大的滑稽戏。
台下,那几个真实观众尴尬地移开目光,有的甚至摇头叹气准备离场。学生们也停止了录像,看向狼狈舞台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失望。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稀薄气氛,被这“笑场级”的事故彻底碾得粉碎。纸人观众依旧静坐,只是脖颈的冰晶似乎更冷了些。
后台的iPad屏幕上,愿力数值彻底归零,还诡异地闪烁了两下代表严重警告的深灰色光芒(梨园APP规则:重大演出事故,后台数据会被打标惩罚)。
绝望!彻头彻尾的绝望!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穿了后台每个人的心脏!
所有人的努力、挣扎、在黑暗中看到的一丝微光……被这场离奇、滑稽又极其丢脸的失误彻底摧毁!就像精心搭建的沙堡,在涨潮前被一个路过的熊孩子一脚踹塌。
小胖如梦初醒,看着自己制造的灾难现场,再看看屏幕上那刺眼的灰色零和警告标识,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如山压来,他“哇”的一声,像个几百斤的孩子一样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呜哇哇哇!我对不起大家!我完了!戏院没了!枫哥!我……我不活了!”
虞美人团队的哄笑如同利刃,一下下刮在每个人的神经上。连角落里的学生都默默放下了手机,气氛冰冷到极点。江枫站在舞台中央,被失败的景片包围着,眼前是混乱一片的后台,耳边是绝望的哭嚎和刺耳的嘲笑。
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那一刻,前世金融大厦崩塌的窒息感似乎与眼前的冰冷绝望重叠了。剧本?经济模型?愿力理论?在绝对的实力碾压和卑鄙算计面前,像一张纸一样脆弱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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