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暮春裹挟着槐花香钻进尚服局，绣娘们手中的银针在鲛绡上穿梭，却难掩眉间焦虑。杨贵妃赤足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地砖，指尖划过案头堆积的织锦，西域进贡的孔雀羽织就的霞帔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光泽，十二匹波斯进贡的夜光锦如银河倾泻在架上，可她仍蹙着眉将样稿揉成团掷入铜炉。
“太规矩了。”她转身时广袖扫落珊瑚笔架，红玉髓珠子在青砖上弹跳，“霓裳乃月宫仙曲，舞衣岂能似寻常宫装？”话音未落，尚服局令崔夫人捧着檀木匣疾步而入，匣中躺着新到的南海珍珠——每颗都有鸽卵大小，在日光下流转着虹彩。贵妃忽然抓起珍珠，将它们尽数倒入盛满清水的银盆：“看！这随波晃动的光晕，不正是星子坠入银河的模样？”
尚服局顿时陷入癫狂。绣娘被分成三队：一队用金线在素绢上勾勒星云轨迹，一队将孔雀羽拆成单根羽枝，最灵巧的八人则负责将夜光锦裁成薄如蝉翼的纱片。杨贵妃亲自执剪，裁下孔雀羽最艳丽的尾梢时，锋利的羽梗划破指尖，血珠坠在雪白缎面上，竟晕染出红梅纹样。她凝视着这意外的杰作，突然下令：“取朱砂来！”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绣房，贵妃跪坐在丈宽的缎面旁，用沾满朱砂的手指涂抹出流云飞瀑。宫女捧着金箔、碎玉候在两侧，见她画完一处，便立刻用胶水贴上。当她将碎玉簪插入发间起身时，原本素白的缎面已化作星空图——朱砂流云间，金箔勾勒的银河蜿蜒，碎玉镶嵌的星辰闪烁。
“还不够。”贵妃突然指向窗外摇曳的柳枝，“去折些带露的柳条来！”待宫女采回柳枝，她竟将柳条浸入染缸，待枝条浸透靛青，便用湿布包裹，在绸缎上按压出深浅不一的水痕。“这是云雾缭绕的月宫。”她解释道，指尖抚过绸缎上湿润的印记，“要让舞者转身时，衣袂间流淌出月光。”
夜幕降临时，尚服局燃起百盏油灯。杨贵妃倚着绣架打盹，怀中还抱着未完成的设计图。李龟年悄悄送来热羹，却见她突然惊醒，抓起案上的竹篾开始弯折：“用竹骨撑起裙摆，做成莲花绽放的模样！”说着便将竹篾浸入火漆，待其柔韧后弯成环形，层层套叠在裙摆内侧。当样衣撑起的刹那，众人惊呼——那展开的裙摆足有两丈，恰似一朵盛开的夜光莲。
最棘手的是珍珠缀饰。寻常针线无法穿透鸽卵大的珍珠，工匠尝试三日无果。贵妃却命人取来西域进贡的冰蚕丝，将其浸入鱼鳔胶，待丝线硬化后，竟能轻易穿透珍珠。她亲自示范：“每颗珍珠需用九根丝线固定，要让它们既能随动作晃动，又不会脱落。”当第一串珍珠流苏垂在样衣肩头时，烛光掠过珠面，折射出万千细碎的光芒。
崔夫人捧着染坏的十匹蜀锦跪地请罪，贵妃却将废布铺在地上，用剪刀随意裁出不规则的形状。“拼起来。”她指挥道，“就像被风吹散的云霞。”当碎布重新拼接，竟呈现出奇异的层次感。她又命人将孔雀羽磨成粉，混入胶水中，刷在布料接缝处，干后泛着幽蓝光泽，恰似月光浸润的云层。
离首演还有七日，尚服局通宵达旦。杨贵妃将自己关在绣房，困了便躺在堆满布料的榻上小憩。某次醒来，她盯着铜镜中自己散落的长发，突然扯下腰间丝带，将发丝束成蓬松的云髻：“舞者的发饰也要如流云！”于是工匠连夜打造出金丝编就的云纹发冠，缀满细碎的夜光珠，走动时珠串轻晃，宛如星子在发间流转。
试衣那日，当舞伎披上完成的舞衣，整个尚服局陷入寂静。月光白的鲛绡上，朱砂流云与金箔银河交织，孔雀羽粉勾勒的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裙摆的莲花骨撑随着走动缓缓开合，珍珠流苏碰撞出悦耳的轻响，袖口垂下的夜光纱随风飘动，恍若月华凝成的溪流。杨贵妃绕着舞伎踱步，突然摘下自己的翡翠耳坠，别在舞衣的胸襟处：“此处还需一点翠色，方显生机。”
首演前夜，长生殿的灯火映红了半座皇城。杨贵妃亲自为舞伎梳妆，将金丝云冠戴在她头上时，忽然取下自己的凤钗插入发间：“这钗上的凤凰，该伴仙乐起舞。”舞伎转身时，十二层裙摆如莲花盛放，珍珠流苏倾泻而下，夜光纱在烛火中流转，竟比天上的星河更璀璨。
李龟年在廊下调试羯鼓，瞥见这一幕，手中的鼓槌险些掉落。他终于明白，贵妃所言“天衣”并非虚言——这哪里是凡间的舞衣，分明是将星月云霞、银河碧落都裁进了锦缎，让舞者化作了月宫仙子，将天上的景致带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