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梆子的余音还在瓦檐上打旋,姜九黎的手指仍攥着谢危衣襟的褶皱。
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将她眼底的星子映得忽暗忽亮。
前世...她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哽住,我是被这块罗盘害死的。
谢危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原本垂在她腰际的手微微发颤,却仍是轻轻托住她后颈,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的瓷。
我追着个戴斗笠的人,在暴雨里跑了三条街。姜九黎闭了闭眼,前世的雨幕便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喊着冥凰现世,锁魂千年,然后罗盘就砸在我额角。她摸向自己眉心,那里此刻光洁如初,我坠楼的时候,看见罗盘上的血字——和你腰间这块,裂痕的位置一模一样。
谢危的指节咔地响了一声。
他突然倾身将她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得发哑:那邪教的冥凰,和我的情报网不同。他喉结滚动,我十三岁被毒杀时,是冥凰的暗卫把我从乱葬岗背出来。
它是活人的刀,不是索命的咒。
姜九黎能感觉到他胸口的心跳快得离谱,像要撞破肋骨。
她伸手环住他脊背,摸到他腰间罗盘的温度——比昨夜更烫了些,像是在忌惮什么。
我信你。她闷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他衣料,但罗盘里的东西,肯定和我们都有关。
谢危突然捧起她的脸,拇指反复摩挲她眼下的泪痣。
他眼底翻涌着暗潮,却在触到她信任的目光时软下来:天亮后,我让人拆了罗盘。
不行!姜九黎抓住他手腕,我在幻境里看到,它背面刻着二十八宿星位。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可能是个阵眼。她顿了顿,方才我用因果眼扫过王府——她的视线落在窗外,贵妃的人往东边角门送了三车炭,可这天气才刚入秋。
谢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松开她的脸,反手扣住她指尖:你看到了什么?
黑气。姜九黎皱眉,从炭车缝里漏出来的,像蛇一样往内院爬。她握紧他的手,我触碰炭车时,看到三日后卯时——她喉间发苦,你在偏厅用茶,茶盏里浮着半片曼陀罗花瓣。
谢危的呼吸陡然冷下来。
他松开她,扯过案头的乌木镇纸砸在桌上。老陈。他声音像淬了冰,去把东边角门的守卫全换了,再派冥凰的人跟着炭车。
外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管家陈福掀帘进来时,姜九黎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候在门外——这靖王府的暗卫,连呼吸声都能藏得像风。
是。陈福垂眼应了,转身时袖口闪过一道银光——是淬毒的柳叶刀。
等等。姜九黎喊住他,从袖中摸出张黄符拍在他掌心,贴在炭车车轴上。
要是黑气冒得更凶,立刻烧符。她顿了顿,这符能镇三日因果。
陈福低头看了眼符上的朱砂纹路,抬头时眼底多了丝敬意:是。
门帘重新落下时,晨光已经漫过窗棂。
谢危替她理了理被揉乱的发,指腹擦过她眼下的青影:去睡会儿。他声音放得很轻,朝会我让老陈递了病假折子。
不行。姜九黎拽住他衣袖,我用罗盘试过,贵妃的局在朝会上。她从妆匣里取出个檀木盒,打开是叠画满星图的符纸,我昨夜画了解厄符,得当面用。
谢危盯着她眼下的乌青,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劝。
他取过案头的玄色大氅裹住她,自己则将罗盘往腰上按了按——那动作像在安抚什么活物。
太极殿的蟠龙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姜九黎跟着谢危的轮椅进殿时,目光扫过两班朝臣——左首第三位的李尚书,袖口沾着炭灰。
启禀陛下,靖王私通北戎!
贵妃的兄长,右相周延突然出列,手里举着卷染血的密信:这是北戎细作身上搜出的,上边有靖王的朱印!
姜九黎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周延背后缠着团黑红的气——和昨夜炭车旁的一模一样。
她迅速摸出张符纸,指尖在符上一擦,朱砂突然泛起金光。
周相好大的胆子。谢危的声音像浸了寒潭,本王的朱印在暗卫处存了底,不妨请陛下派人比对。他轮椅缓缓向前,倒是周相府的炭车,昨夜往靖王府送了半车曼陀罗根。
满朝哗然。周延的脸瞬间白了: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姜九黎突然上前,将发光的符纸拍在周延胸口。
符纸腾地烧起来,在他面前映出幅画面——暗夜里,周延将半片曼陀罗塞进茶盏,茶盏上赫然是靖王府的云纹。
这是因果镜。姜九黎冷声道,三日前你做的事,现在全显出来了。
周延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礼官。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突然指向谢危:你、你和那罗盘...那是邪物!
住口!谢危的轮椅咔地顿住。
他原本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攥得发白,指节泛着青,周相既然知道罗盘,不妨说说——你为何能认出它?
周延的嘴张了张,突然喷出口黑血。
姜九黎瞳孔骤缩——他后颈浮出个青黑的罗盘印记,和她前世坠楼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冥凰...周延的眼睛翻白,他们说...用靖王的命镇龙脉...就能保贵妃...
拿下!皇帝拍案而起,着大理寺严查!
几个侍卫冲上来按住周延。
姜九黎看着他被拖出去,突然发现他方才站的位置,地砖缝里渗出点暗红——像是血,又像是罗盘里流出来的锈。
暮色漫进靖王府时,姜九黎和谢危坐在庭院的石凳上。
晚风卷着桂香扑来,她却盯着谢危腰间的罗盘——它此刻安静得像块普通铜器,可方才在太极殿,她分明看见它表面的裂痕又深了道。
在想什么?谢危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摘了面巾,左脸狰狞的伤疤在暮色里像道蜈蚣,怕了?
怕。姜九黎实话实说,但更怕你瞒着我。她转头看他,周延后颈的印记,和我前世看到的一样。
谢危的手指轻轻覆上她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喝药的苦香,却暖得烫人:我让人查了。他望着头顶初现的星子,二十年前,先皇用罗盘镇过龙脉。他顿了顿,而周延口中的他们...
还有下文?姜九黎挑眉。
谢危没有回答。
他抬头望向天际,银河正从东檐淌下来,像条发光的河。
看星子。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今晚的星子,比昨日亮。
姜九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织女星的光落在他伤疤上,竟将那狰狞的痕迹照得温柔起来。
她刚要开口,却见他腰间的罗盘突然发烫——这次不是灼人,而是像块被捂暖的玉。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姜九黎突然想起幻境里倒转的星轨,想起谢危在星河尽头的身影。
她伸手勾住他脖颈,将额头抵在他肩窝:谢危,要是有天...
没有要是。他打断她,手臂收紧,你在哪,我就在哪。
晚风卷起桂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罗盘在他们中间微微发烫,像是在应和什么。
天际的星子越来越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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