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靖王府角门时,姜九黎的指尖还残留着太极殿地砖缝里那点暗红的温度。
她跟着谢危穿过抄手游廊,绣鞋碾过满地碎金般的桂瓣,腰间玉佩撞出细碎声响,却压不住心跳——方才周延后颈的罗盘印记,与她前世坠楼时在天花板上看到的那个,连纹路分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阿黎。谢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他今日没坐轮椅,瘸腿的步幅刻意放得很慢,青灰色广袖扫过她的裙角,回房歇着?
姜九黎抬头看他。
暮色里他仍戴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眼尾红得像浸了血。
她忽然伸手攥住他手腕,触到他脉门处凸起的骨节——跳得比她还急。
去地下室。她直截了当,我要再看那块石板。
谢危的手腕在她掌心里顿了顿,旋即反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渗进来,带着常年喝苦药的凉:好。
靖王府的地下室在西跨院枯井底下。
姜九黎跟着谢危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往下,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烛火在谢危手里摇晃,照出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他从前被关在这里时,用碎瓷片划的天数。
灯。姜九黎伸手。
谢危将烛台递过来,指尖擦过她手背,像片被风吹落的桂叶。
石板就嵌在地下室最里侧的墙根,表面的符文在烛火下泛着幽蓝。
姜九黎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石面,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凉意——和前世坠楼前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嗡——
石板突然震颤起来。
姜九黎猛地缩回手,却见符文开始流动,像活过来的银线,在石面上勾勒出个旋转的罗盘。
她瞳孔骤缩,前世的记忆如潮水倒灌:暴雨夜的天台,风掀翻她的罗盘,金属撞击声里,那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笑着推她,他腰间的罗盘在闪电里明灭,和此刻石板上的图案
阿黎?谢危的手按在她后颈,热度透过衣领渗进来,怎么了?
姜九黎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谢危,这石板上的符文...和你腰间的罗盘,是不是同个来历?
谢危没说话。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发顶,指节微微发颤。
姜九黎抬头,看见他面巾下的喉结动了动,借着烛火,能看清他眼尾红得要滴血。
三年前在漠北,我挖到这石板。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当时它埋在个荒坟里,坟前立着块木牌,写着姜氏九黎之墓。
姜九黎如遭雷击。
她猛地站起来,撞得烛台摇晃,火光在谢危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你说什么?
木牌上的字是朱砂写的,被雨水泡得模糊。谢危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撞乱的鬓发,但九黎二字很清楚。
我让人查过,大昭近百年没有姜氏女子叫九黎,除了...
除了我。姜九黎接话,声音发涩。
她前世是孤儿,被师父收养后才得了九黎这个道名。
此刻石板上的符文仍在流转,她忽然想起周延临死前说的冥凰——谢危的情报网就叫冥凰,而他十三岁被毒杀时,正是冥凰的暗卫冒死救出的他。
谢危,她抓住他腰间的罗盘,金属凉意透过帕子渗进掌心,你说这罗盘能镇龙脉,可周延说用靖王的命镇龙脉...是不是有人要用你的命,来养这块石板里的东西?
谢危突然扣住她的手,按在罗盘上。
罗盘表面的裂痕硌着她掌心,像道未愈的伤口:十三岁那年,我被嫡母灌下鹤顶红。他掀起面巾,左脸狰狞的伤疤在烛火下泛着青,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埋进乱葬岗。
是冥凰的人扒开土堆时,我摸到了这罗盘——它在棺材里,压着张纸条,写着七杀破军,以命镇龙。
姜九黎的指尖在发抖。
她想起前世坠楼前,那个男人说的替我镇住那东西,想起穿越当天她替嫁时,花轿经过护城河,水下翻涌的黑气里,分明有个罗盘形状的阴影。
所以周延说的他们,是当年害你的人?她声音发紧,是他们让你背负凶煞命格,用你的命养龙脉,养这块石板里的...东西?
谢危突然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伤背抵着冰冷的石壁,却把她护在自己和石板中间:阿黎,我查过二十年前的旧档。
先皇当年用罗盘镇龙脉,镇的是条孽龙。
那龙吸人怨气,越镇越凶,最后反噬了先皇最宠的贵妃。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周延提的保贵妃,应该是指现在的西宫贵妃,她上个月落水后就疯了,总说看见龙缠在她脖子上。
姜九黎的心跳得厉害。
她想起在太极殿时,皇帝看谢危的眼神——那不是看子侄,是看块随时能扔的镇石。
她伸手勾住谢危脖颈,摸到他后颈凸起的骨节,那里曾被钉过千机锁魂钉:所以你装瘸,装病,装成个闲散王爷,是因为...他们需要你活着当镇石,却不想让你太强?
谢危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是。
但现在不同了。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摩挲她眼下的泪痣,我有了你。
地下室突然响起咔的一声。
姜九黎猛地转头,看见石板上的符文突然凝固,中央浮现出个血红色的危字。
谢危的罗盘在两人中间发烫,这次不是灼人,而是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帕子都能烫出印子。
阿黎,谢危的声音突然低哑,你听见了吗?
姜九黎屏住呼吸。
黑暗中传来细碎的爬行声,像无数指甲刮过石壁。
她想起幻境里倒转的星轨,想起谢危在星河尽头说的跟我走,突然攥紧他的手:谢危,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我都要破了它。
谢危低头吻她额头。
他的唇带着药香的凉,却烫得她眼眶发酸:我信你。
等他们从地下室出来时,月亮已经爬上东墙。
姜九黎的裙角沾了青苔,谢危的面巾不知何时掉了,左脸的伤疤在月光下像道银色的河。
去书房?谢危问。
姜九黎点头。
她知道他要陪她翻古籍,找破解罗盘的法子。
两人穿过庭院时,桂香更浓了,风卷着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姜九黎突然顿住脚步——方才在地下室时,她分明听见石板里传来龙吟,而此刻,谢危腰间的罗盘,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发出极轻的嗡鸣,像在应和什么。
她抬头看天。
银河比傍晚时更亮了,织女星的光落在谢危伤疤上,将那狰狞的痕迹照得温柔。
姜九黎忽然想起幻境里的星轨,想起谢危说的你在哪,我就在哪。
她握紧他的手,指尖触到他罗盘上的裂痕——那裂痕不知何时,又深了一分。
夜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新系的红绳。
那是方才在地下室,谢危用自己的衣带替她编的,说能挡煞。
此刻红绳在月光下晃着,像团跳动的火。
姜九黎望着谢危的眼睛,突然笑了:谢危,等破了这局,我们去看真正的星河。
谢危低头看她,眼尾的红晕在月光下格外明显:好。
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起几宿寒鸦。
姜九黎望着鸦群掠过东墙,忽然觉得后颈发凉——方才在地下室,石板上的危字,和她前世坠楼时,天花板上那个罗盘中央的字,一模一样。
她转头看向谢危。
他正替她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眼神温柔得像要化在月光里。
姜九黎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那声小心。
她知道,有些劫数,只能并肩去闯。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时,东墙下的桂树突然晃动起来。
一片桂瓣飘落在方才他们站过的地方,慢慢渗出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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