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过三更,靖王府书房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半轮残月的清辉。
姜九黎伏在案前,发梢沾着未干的墨渍,左手攥着半张黄符,右手正用朱砂笔在罗盘裂痕处勾勒最后一道火纹。
“手稳些。”谢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
他倚在紫檀木圈椅里,外袍半敞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疤,却仍维持着一贯的清贵姿态——除了那只始终悬在姜九黎腕间三寸的手,随时准备在她笔尖抖时托住。
姜九黎吸了吸鼻子,后颈被他温热的呼吸扫得发痒。
她故意把笔往左边偏了偏,果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立刻覆上来,指腹蹭过她因握笔太久而发红的虎口:“又闹。”
“谁闹了?”她嘴硬,却悄悄放松了紧绷的肩。
符咒与罗盘的契合需要极静的心神,可自打前晚在桂树下捡到那片血瓣,她总觉得有根细针扎在灵台,连画符时都分神。
指尖触到罗盘的刹那,青铜表面突然泛起灼烫的温度。
姜九黎瞳孔微缩——这罗盘向来阴寒如浸在冰窟里,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几乎要松手。
但谢危的手仍覆在她手背,掌心的热度顺着皮肤渗进来,将那灼痛中和成一种奇异的酥麻。
“成了!”她低喝一声,黄符“唰”地燃成灰烬,火星子落在罗盘上,竟没留下半点焦痕。
反倒是那些被她用朱砂补全的符文,开始泛出幽蓝的光,像活过来的蛇,沿着青铜纹路缓缓游动。
谢危的呼吸顿了顿。
他原本半阖的眼突然睁开,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罗盘的幽光:“九黎,你的手。”
姜九黎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不知何时渗出了血珠。
鲜血滴在罗盘上,竟被那些游动的符文吸得干干净净,连个血点都没留下。
她心跳陡然加快——前世做玄学大师时,她见过太多邪器借血认主,可这罗盘是谢危的命锁,不该...
“闭眼。”她突然抓住谢危的手腕,按在罗盘上。
触碰的瞬间,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姜九黎眼前闪过无数碎片:青铜鼎里沸腾的黑血、十三岁少年被按在刑架上的惨嚎、还有一串泛着幽光的锁魂钉,正从他脊椎骨缝里穿出,每一根都刻着与罗盘相同的符文。
“是千机锁魂钉的反噬。”她声音发颤,松开手时,谢危腕上已经起了一片红痕。
可他像是没知觉似的,只盯着她发白的脸色:“你又看到了什么?”
“前世。”姜九黎摸出帕子擦手,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掌心的血渍,“我前世......死在类似的罗盘下。”
谢危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倾身,拇指重重按在她人中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掐出红印:“九黎?”
“疼!”她拍开他的手,眼眶却酸得厉害,“我没中邪,是真的。方才触到你手时,我看到自己被绑在祭坛上,周围全是穿黑色长袍的人,他们举着的罗盘......和你这只,纹路一模一样。”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谢危突然起身,带翻了案上的茶盏。
青瓷碎片落在地上,溅起的茶水打湿了姜九黎的裙角。
他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连后颈那道没被头发盖住的伤疤都泛着青白。
“冥凰。”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在冰里,“十三岁那年,我被他们绑去做活祭。那些穿玄衣的人,自称‘冥凰使者’。”
姜九黎猛地抬头。
前世记忆里那些模糊的面孔突然清晰——为首的男人眉心有朵墨色凤凰图腾,和谢危腰间“冥凰”情报网的标记,形状分毫不差。
“原来不是巧合。”她喃喃,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案几边缘,“他们用你的命格锁龙脉,用我的血祭罗盘,两世因果......”
“九黎。”谢危转身,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脸分成明暗两半。
他走得极慢,像是怕惊到什么易碎的东西,直到站定在她跟前,才缓缓蹲下来,与她平视:“如果这罗盘是你的劫,我现在就毁了它。”
他说着就要去解腰间的罗盘,却被姜九黎一把攥住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腕骨在发抖——这个总把所有情绪藏在笑里的男人,此刻竟在害怕。
“傻不傻?”她吸了吸鼻子,把他的手按回原处,“这罗盘锁着你的命,也锁着我的因果。要毁,也得等我把两世的账算清楚。”
话音未落,罗盘突然发出一声清鸣。
两人同时低头,只见那些幽蓝符文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正顺着姜九黎的手腕往上爬,像条活过来的金链,在她腕间的红绳上绕了两圈,又钻进了她衣袖里。
“这是......”
“功德金光。”姜九黎眼睛发亮。
她能感觉到,原本堵在丹田的那团气突然松动了——这是玄学能力要进阶的征兆。
前世她替人改命积的功德,此刻竟顺着罗盘的纹路,往她身体里涌。
“看来这罗盘不仅是凶煞,还是钥匙。”她摸着腕间发烫的红绳,突然想起前晚那片血瓣,“对了,我在东墙桂树下捡到......”
“九黎!”谢危突然捂住她的嘴。
他的手指在发抖,目光死死盯着她身后的书架。
姜九黎顺着他的视线转头。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玄门要术》上,被烧出黑洞的那页不知何时自己翻了回来,焦黑的纸灰里,隐约能看见几个新浮现的字:“破钉需血,破局需凰。”
更诡异的是,书页边缘爬满了暗红色的纹路,竟和罗盘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是血字。”姜九黎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书页,那些字突然“唰”地钻进她眉心。
她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竟看见满室的气运流动——谢危身上的黑气淡了许多,混着缕缕金芒;书架后的暗格里,有团漆黑如墨的气团正缓缓蠕动。
“九黎?”谢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猛地转身,抓住他的衣襟:“暗格里有东西!”
谢危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没有多问,直接伸手按在书架第三块雕花板上。
机关轻响,暗格里掉出个锦盒,盒盖上的锁,正是千机锁魂钉的形状。
姜九黎颤抖着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半块玉珏,玉面上刻着只振翅的凤凰,而玉珏断裂处的痕迹,竟和谢危罗盘上的裂痕完全吻合。
“我母妃的遗物。”谢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这是凤凰血脉的信物,要等我遇到命定之人时......”
话音未落,玉珏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
姜九黎只觉腕间一热,红绳上的血玉突然脱落,“咔”地嵌进玉珏断裂处。
两截玉合二为一,凤凰的眼睛里竟渗出了血珠,顺着玉面滚进罗盘裂痕里。
罗盘再次发出清鸣。
这次的声音更响,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
姜九黎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升起来,直通天灵盖——那是她前世被封印的玄学能力,正在顺着罗盘的纹路,一点点回到她身体里。
“九黎,你的眼睛......”谢危突然捧住她的脸。
她摸向自己的眼角,指尖沾到一片温热。
镜子里,她的眼尾竟浮现出金色的凤凰图腾,和前世祭坛上那些“冥凰使者”眉心的图腾,形状分毫不差,却多了七根金光流转的尾羽。
窗外突然传来寒鸦的啼叫。
姜九黎猛地抬头,正看见东墙的桂树在月光下摇晃,这次不是风动,而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树干往上爬——是只漆黑的手,指甲长得几乎能勾住树皮,而手背上的图腾,和她眼尾的凤凰,一模一样。
“谢危,关窗!”她扑过去要拉他,却被他护在身后。
谢危望着窗外的黑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他的手指抚过腰间的罗盘,裂痕处的金光突然暴涨,将那只黑手灼得发出尖啸。
黑影退得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树影里,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羽毛,落进了姜九黎方才放玉珏的锦盒里。
“是冥凰的人。”谢危转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他们终于等不及了。”
姜九黎攥紧锦盒。
玉珏在盒底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
她望着谢危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今晚,我把前世的事都告诉你。”
谢危的呼吸顿了顿。
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的颤抖:“好。”
月光透过窗纸,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金边。
书架上的《玄门要术》又翻了一页,新露出的章节标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凤凰血祭·逆天改命》。
东墙下的桂树终于停止摇晃。
但在无人注意的树洞里,一团漆黑的雾气正缓缓凝聚,雾气中隐约能听见男人的低语:“凤凰归位了......启动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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