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姜九黎已在镜前系好最后一粒盘扣。
铜镜里映出谢危的影子——他倚着门框,玄色蟒纹大氅垂在地上,腰间罗盘随着动作轻晃,碎玉般的光落在青砖上。
手别抖。她拍开替她梳发的侍女发颤的手,余光瞥见谢危袖中露出半截墨色丝绦——那是冥凰暗卫传信的标记。
果不其然,他开口时声线漫不经心:贵妃宫里的司膳昨儿个往御膳房送了二十坛醉仙酿。
姜九黎指尖顿在发间。
她能看见,谢危身周原本缠绕的黑气淡了些,却有团新的乌瘴正从宫城方向翻涌而来,像团被踩碎的墨汁。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浮起三日因果的碎片:金殿上贵妃甩着帕子哭嚎靖王私藏兵符,龙案前的密匣里躺着半块染血的虎符,谢危的玄色官服被扯得凌乱,而她袖中召星符的金光正灼得指尖发烫。
她要借龙脉异动做文章。她转身抓过案上的罗盘碎片,与谢危腰间的主盘相碰,兵符是假的,藏在御书房东暖阁的暗格里。
谢危的瞳孔缩了缩。
他瘸着腿走近,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攥着罗盘的手背: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能看见因果?姜九黎扯了扯他的蟒纹袖口,快走,再晚金殿的檀香该熏得我符咒失效了。
宫道上的青石板还凝着露水。
谢危的拐杖点地声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敲在姜九黎神经上。
她能感觉到,那团黑气越逼越近,裹着贵妃身上的龙涎香——是她常用的香粉,混着阴谋的腥气。
九黎。谢危忽然停步,转头时半张脸隐在飞檐投下的阴影里,若等下我站着不动...
你敢?姜九黎踹他未受伤的腿弯,看他踉跄着扶住朱漆廊柱,眼尾金纹因愠怒泛起淡红,你那冥凰暗卫昨晚往我枕头下塞了三封密报,当我瞎?
谢危低笑出声,笑声震得廊下铜铃轻响。
他直起腰时,瘸态竟淡了三分——姜九黎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靖王,藏在病弱皮囊下的爪牙。
金殿的蟠龙柱映着朝阳。
当司礼监的尖嗓喊出有事启奏时,姜九黎摸了摸袖中三道召星符,指尖触到符纸边缘的朱砂,烫得她心头一跳。
启禀陛下!贵妃的鎏金护甲划过青砖,臣妾昨日在御书房替陛下整理典籍,竟发现靖王私藏的虎符!她身后的女官捧着檀木匣跪行上前,掀开盖子的瞬间,殿中响起抽气声——半块虎符裹着血帕,正泛着冷光。
靖王意图谋反!贵妃扑到龙案前,珠钗乱颤,龙脉异动定是他用邪术所为,求陛下......
住口。谢危的声音像淬了冰,这虎符是三日前贵妃身边的刘尚宫从西市黑市买的,墨汁未干时我让人拓了印。他抬手指向殿角缩成一团的老太监,张公公,你昨日替贵妃藏虎符时,可曾看见东暖阁梁上的玄铁铃?
老太监扑通跪下,额头撞在砖上:奴才招!
是贵妃娘娘说......
贵妃的脸瞬间煞白。
她猛地转身指向姜九黎:定是这妖女用邪术!
陛下,她眼尾的金纹分明是妖......
姜九黎冷笑。
她抽出袖中召星符,指尖咬破在符纸中央点了血印。
符咒腾地燃起金焰,直扑向檀木匣。
虎符滋啦一声冒起青烟,表面的血帕化作飞灰,露出底下新刻的赝字。
妖术?她踩着满地碎金步上前,这是玄门解厄符,专破阴邪伪物。她抬眼看向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若不信,不妨让人查贵妃宫里的罗盘碎片——与靖王腰间的正是一套,专锁人命的邪器。
金殿霎时死寂。
谢危拄着拐杖站起,蟒纹在他身上翻涌如活物:冥凰暗卫已截获贵妃与北戎的密信,她私运粮草,借龙脉镇压之说动摇国本......
你胡说!贵妃尖叫着去抓谢危的衣襟,却被暗卫反剪双手。
她鬓间的步摇坠子砸在地上,碎成几瓣,我是皇后亲妹,你敢......
带下去。谢危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殿外的禁卫打了个寒颤。
贵妃被拖走时,指甲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尾音消散在殿外的风里。
退朝时已近正午。
姜九黎走在谢危身侧,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原来那副从容模样,到底是装的。
她刚要开口,却见他突然踉跄,额头抵在她发顶:锁魂钉......又疼了。
回府。姜九黎攥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渗进去,我给你敷药。
靖王府的梧桐叶正落。
姜九黎坐在书房案前,石板上的凤凰星图被她用朱砂描了一遍又一遍。
谢危靠在软榻上,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侧影。
九黎?他轻声唤。
她没应。
闭着眼时,前世的画面又涌上来——她被绑在祭坛上,罗盘悬在头顶,每道刻痕都渗着血。
师傅的声音混着雷鸣:凤凰血祭,需以命引命......
九黎!谢危的手覆上她冰凉的脸。
她猛地睁眼,看见他眼底的慌,像十三岁时被毒杀前的模样。
我没事。她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只是想起前世......这罗盘,是害我的东西。
谢危的拇指摩挲她眼尾的金纹:所以你才总说要改命?
因为我偏不信命。姜九黎扯过案上的《玄门要术》,翻到血祭那页,等解了锁魂钉,我要你背我去看灯市。
谢危笑了,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塞她嘴里:好。
暮色漫进窗棂时,姜九黎还在翻书。
谢危替她研着墨,砚台里的墨香混着她身上的艾草味,漫得满室温柔。
烛火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缠在一起的藤。
九黎。谢危忽然说,明日我让人把石板拓本送来。
她抬头,见他目光落在罗盘上,眼底翻涌着暗潮:我要知道,这东西究竟锁了谁的魂。
姜九黎没说话。
她低头在符纸上画了道火符,火苗腾起时,映得两人的影子晃了晃——像极了前世祭坛上那团要烧尽一切的火。
夜更深了。
书房里的烛火燃到第三支,姜九黎的笔尖在改命二字上顿住。
谢危替她披了件斗篷,温度从后颈漫上来。
她听见他低低的声音:睡吧,明日还要查罗盘的来历。
她应了,却没合眼。
月光漏进来,落在案头的石板拓本上,那些凤凰纹路泛着幽光,像在等一个答案——关于前世,关于血祭,关于他们要改的,究竟是谁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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