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烛火噼啪炸响,姜九黎的话音刚落,谢危的指节便重重叩在罗盘边缘。
青铜盘沿凹下一道浅痕,他眼尾的红痣随着睫毛颤动,像滴将坠未坠的血:山河劫...他低笑一声,声线里浸着冰碴子,当年他们用千机锁魂钉钉穿我脊椎时,说这是替天行道;后来在我茶里下慢性蛊毒,说这是镇邪护脉——原来都是为了等今天。
他忽然抬眼,眸中翻涌的暗潮几乎要漫出来:阿沉。
属下在。暗卫首领的声音从梁上飘落,玄色劲装擦过雕花木梁,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将姜九黎袖角的符纸吹得簌簌作响。
传冥凰十二使今夜子时聚在听风阁。谢危指尖划过罗盘上破军星位,告诉他们,准备拆了九千岁的局。
阿沉单膝点地,银甲在烛火下泛冷光:是。话音未落人已掠出正厅,门帘晃了晃,连脚步声都没留下。
姜九黎望着谢危攥紧罗盘的手背——青筋如蛇般爬过苍白皮肤,想起方才黑衣人说的锁龙钉,喉头发紧:你...早知道他们要拿你的命格做文章?
十三岁中千机钉那天,太医院院首替我拔钉时,在我脊椎骨里发现了半块龟甲。谢危松开手,罗盘中心缓缓浮出一道暗纹,正是龟甲的形状,上面刻着七杀镇龙,破军断脉。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老东西哭着说这是天数,我倒觉得...这更像道题。
姜九黎心口发闷。
她想起初见时他坐在轮椅上,指尖摩挲着罗盘的模样,想起他总说这天下该换个主人——原来从十三岁被钉在刑架上那一刻起,他就在算这盘棋。
你去查苏若雪。谢危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她身上的凤凰气太假。
姜九黎一怔。
她昨日在国公府后园触到青禾时,除了鹤顶红的画面,还瞥见苏若雪颈后浮着团暗金色的光——像被线牵着的纸凤凰,翅膀扑棱得越欢,线就勒得越紧。
我这就去。她抽回手,袖中残卷被攥得发皱,但你得答应我,在我回来前,别做傻事。
谢危低笑出声,红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姜姑娘何时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
国公府后园的玉兰开得正好,花瓣落进青禾刚晒好的枸杞里。
姜九黎踩着满地碎玉进去时,苏若雪正倚在廊下逗鹦鹉,金镶玉护甲划过鸟笼,发出刺啦声响。
这不是靖王妃么?苏若雪抬眼,眼尾上挑的金粉像把小钩子,怎么?
靖王的冲喜酒还没喝够,倒想起我这外人了?
姜九黎没接话。
她盯着苏若雪的眉骨——那里浮着层极淡的黑气,像被水洗过的墨。
她往前走两步,袖中命星照命符开始发烫。
苏姑娘可知,凤凰命最怕什么?她突然开口,最怕假。
苏若雪的笑容僵在脸上。
鹦鹉扑棱着翅膀撞向笼壁,哗啦一声碰倒了案上的茶盏。
姜九黎趁势抓住她的手腕。
指尖相触的刹那,无数画面如潮水倒灌:雪夜的马车上,老嬷嬷捏着银针扎进婴儿后颈;祠堂里,苏若雪跪在蒲团上,颈后浮现出与谢危罗盘上相似的龟甲暗纹;还有昨日她往酒里加鹤顶红时,颈后那团暗金突然暴涨,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吞噬。
你不是凤凰。姜九黎松开手,符纸刷地燃起来,金色光雾裹住苏若雪,你是替命童女。
苏若雪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花架。
瓷片飞溅,割破了她的裙角,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自己的手背——原本流转的金芒正在消退,露出底下普通的肉色。
不可能...她声音发颤,我出生时百鸟来朝,国师说我是凤女转世
百鸟来朝?姜九黎冷笑,那是因为有人在你襁褓里放了引鸟香。
你颈后的龟甲纹,是用玄鸟血种的命契。她指着苏若雪颈后新浮现的红痕,你吸的每一口凤凰气,都是别人的功德寿数——青禾晒药时总撒枸杞,是因为她的寿数被你吸走了三成;你院里的丫鬟总犯头疼,是因为她们的福运被你抽干了。
苏若雪突然跪下来,指甲抠进青砖缝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阿爹说这是天赐的福分,说我该当凤凰...该当...她突然抬头,眼底全是血丝,可我每次看到那些丫鬟晕倒,看到青禾总忘事,我、我也害怕啊!
姜九黎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想起自己刚穿来时被真千金羞辱的模样——那时她也以为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替身。
这是命锁符。她扔出一张黄符,符纸轻飘飘落在苏若雪脚边,若你想停,就把它贴在龟甲纹上。
它能锁死命契,不再吸人福寿。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但你得明白——你阿爹要的不是凤女,是能攀龙附凤的棋子;九千岁要的更不是你,是你体内那道引着凤凰气的线。
她走出国公府时,暮色正漫过红墙。
归鸟掠过屋檐,叫声里带着几分仓皇。
靖王府的廊灯已经点亮,谢危坐在书房外的台阶上,膝头搭着件狐裘。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时眼底的阴鸷褪了大半,像块被温水泡软的墨:查到了?
姜九黎在他身边坐下。
晚风掀起他的衣襟,露出腰间半枚罗盘——与她前世害死自己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苏若雪是替命童女。她把符纸在掌心揉成团,但更要紧的是...
九千岁入宫了。谢危突然打断她,声音轻得像叹息。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得得的响声撞碎了暮色。
姜九黎抬头,看见阿沉骑马冲进府门,玄色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御前议政提前到明日卯时!阿沉翻身下马,甲胄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雀儿,九千岁带着二十车镇龙石进了宫,说是要加固龙脉。
谢危站起身,月光落进他的眼睛里,像落进深潭的星子。
他伸手替姜九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指腹擦过她耳尖:去准备你的符纸。他低笑一声,眼尾红痣在夜色里格外醒目,明日,该我们掀棋盘了。
姜九黎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听着府里此起彼伏的梆子声——暗卫们开始巡夜,厨房飘来熬参汤的香气,丫鬟们提着灯笼往暖阁送炭。
可这些声音都像隔着层雾,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胸腔里那团越来越热的火。
她摸出袖中残卷,上面的星图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明日卯时,当金乌初升,当谢危踩着晨露踏进金銮殿——
那团火突然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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