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枯枝噼啪爆开一粒火星,陈墨的睫毛在火光里颤了三颤,终于缓缓掀开眼皮。
首先撞进视野的是刀尖上跳动的光,光如痕,剑如霜。
林昭半蹲在篝火旁,拇指抹过短刀刃口,金属与石片摩擦的刺啦声像根细针,扎得陈墨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抬手摸自己左肩的伤,却发现双臂沉得像灌了铅,费了好大力气才撑着岩壁坐起,声音沙哑得像老树皮蹭过陶瓮:“你…为什么不杀我?”
短刀擦到一半的动作顿住。
林昭侧过脸,火光在他眼底割出半道冷芒:“你还有用。”话音未落,一颗裹着金箔的丹药精准砸进他掌心,“吞下去。我说过要你活着说出真相。”
陈墨盯着掌心里还带着体温的丹药,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他受赵家暗卫胁迫,在乱石岗截杀林昭,却反被对方识破陷阱。
昨夜林昭背着他在荆棘丛里跑了半里地,又用不知哪里得来的丹药逼出他体内的蛇毒——这些事在他混沌的记忆里翻涌,最后凝成一句话:“你早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赵三公子给刺客的信里写着,‘陈墨若失手,就地格杀’。”
林昭重新低头擦刀,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你伤在左肩,短刀却攥在右手——杀手不会用不利手。”他指尖在刀背敲了敲,“装得太急,破绽太多。”
陈墨喉头泛起苦意。
他仰头将丹药咽下,热流顺着喉咙滚进腹腔,冻了半夜的四肢终于有了知觉:“当年吴崇文掌控执法堂,背后是赵家的银钱开路。
你的玄铁案只是开始……”他望着洞顶垂落的石钟乳,声音越来越低。
“后来有外门弟子在药园捡到半块玉简,有杂役说看见内门长老私藏玄铁精金……那些人现在都死了。”
林昭的手指在刀鞘上叩出规律的节奏。
三年前雪夜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吴崇文举着玄铁大喊“家贼”时,袖口露出的赵家云纹暗绣。
周副堂主踢他后腰时,靴底沾着的赵家药铺特有的沉香味——原来从玄铁被“偷”的那刻起,他们要的就不是赃物,是让所有可能触碰到九渊武库秘密的人,永远闭嘴。
“所以你装成杀手,是想引我问出这些?”林昭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剑。
陈墨被他看得脊背发寒,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赵家给的淬毒匕首,此刻却只剩空荡荡的皮鞘。
他苦笑着摇头:“我娘病了三年,赵家说只要我杀了你,就给她换续命的千年人参。可昨天在乱石岗,我看见你背着我往山洞跑时,靴底的布片都磨破了……”他攥紧拳抵在额角,“我师公是当年天陨之战的幸存者,他说过,武库不该被藏在阴沟里。”
洞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在岩壁上,像有人在敲急促的梆子。
林昭站起身,断鸿刀的刀穗扫过陈墨膝盖:“去把李小满叫来。”
等那道扎着蓝布巾的身影钻进山洞时,陈墨正盯着石壁上的刀痕发呆。
李小满怀里还抱着半袋野枣,见林昭抬了抬下巴,立刻把枣子塞到他手里,自己退到篝火边搓着手:“昭哥,要我做啥?”
“去城里。”林昭从怀里摸出枚铜哨,“赵家的护院喜欢在城西茶楼听戏。
青岚宗的人爱去城东驿站歇脚。你帮我盯着这两处,记清楚谁来了谁走了,尤其是吴崇文的行踪。”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别让他们发现你。”
李小满接过铜哨,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
这是她第三次见林昭——第一次在破庙,他浑身是血还护着她的花篮;第二次在药铺,他用半块碎玉换了她爹的救命药;现在他眼里的冰碴子没化,可声音里裹着点烫人的东西,像春末的溪水。
她把铜哨攥进手心,重重点头:“我晓得,我像只猫似的,悄咪咪的。”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乱石岗外,林昭摸出颈间的玉牌。
云纹在指尖泛起青光,他抬步跨进那片白雾里——九渊武库的药田飘着淡淡药香,藏经阁的竹简在架上轻轻颤动,最深处的熔炉正喷着幽蓝火焰。
他走向藏经阁第三层,《断岳腿法》的残卷静静躺在案上,最后一页的空白处还留着他前天刻下的半行批注。
“断天式,需借神兵共鸣。”林昭摸着残卷边缘的焦痕,突然想起熔炉里新炼的玄铁剑——那是他用三天时间,把赵家刺客的短刀、青岚宗执法堂的锁链全熔了重铸的。
他转身冲进熔炉区,玄铁剑刚出炉的余温还在,握在手里时,《断岳腿法》的残卷突然发出嗡鸣。
第一式“断岩”在脑海里闪现,第二式“断川”紧随其后,当他将玄铁剑横在膝头时,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突然浮现出金色纹路——那是一条盘绕的龙,龙首正是断鸿刀的刀镡样式。
林昭的呼吸陡然急促,他挥剑劈出一道弧光,同时抬膝猛踹——
山洞外的巨石“轰”地裂开半人高的缝隙。
林昭退回武库,额角沁着薄汗,却笑得像个孩童。
他能感觉到体内受损的经脉在发烫,虽然还疼,但至少能运转七成力道了。
月上中天时,李小满的铜哨声在洞外响了三声。
林昭掀开门帘,正见她蹲在石头后啃冷馍,见他出来立刻跳起来:“赵家派了三支护卫队,穿黑衣服,胳膊上有金纹。
青岚宗的吴崇文带了五个内门弟子,坐的是红顶马车,明儿后晌到城外驿站!”
她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还顺了两个炊饼,昭哥你吃——”
林昭接过炊饼时,指尖碰到她冻红的耳垂。
他咬了口饼,麦香混着点芝麻的焦糊味,突然想起三年前被逐出师门那晚,他也是蹲在城门口啃冷馍,是个卖花的小姑娘塞给他半块饼,说“你眼睛亮,不像坏人”。
“很好。”他把剩下的饼塞回她手里,望着山脚下若隐若现的灯火,嘴角慢慢扬起,“既然你们想来,那就别走了。”
篝火重新烧得旺旺的,陈墨靠在岩壁上打盹。
林昭蹲在他面前,借着月光打量他的眉眼——两人都是清瘦脸型,连左眉尾的小缺口都像一个模子刻的。
他摸出断鸿刀,在刀鞘上轻轻一磕,刀身映出他泛冷的眼神:“明早开始,你就是林昭。”
陈墨猛地惊醒,盯着他手里的刀:“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吴崇文和赵三公子,亲眼看看他们的陷阱有多可笑。”林昭解下自己的外袍,扔到他怀里,“穿上。李小满会带你去城东客栈,记得把刀别在左边——我习惯用右手拔刀。”
李小满从洞口探进头来,手里拎着她的花篮:“马车在山脚下等着,陈公子,我扶你。”
陈墨望着她递来的手,又望向林昭。
对方正低头擦拭短刀,刀身的反光里,他看见自己眼底的动摇慢慢凝成一团火——像林昭当初看演武场时的眼神,像九渊武库熔炉里的火焰,烧得所有阴谋都没处藏。
“走。”林昭头也不抬,“天亮前必须到客栈。”
洞外的夜风吹灭了篝火,黑暗里,三个人的影子渐渐融进夜色。
林昭站在洞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鸿刀的刀镡。
远处传来雄鸡的第一声啼鸣,他抬头望向天际——启明星正在云层后隐隐发亮,像极了九渊武库玉牌上的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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