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陆家村飘着木薯粥的甜香,陆文斌蹲在祠堂台阶上啃着馒头,目光落在院角那株老榕树上——树桠间新搭了个鸟窝,几只灰雀正扑棱着翅膀往窝里叼干草。
他摸了摸兜里的U盘,喉结动了动。
方清瑶的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
她穿着洗白的蓝布裙,车筐里塞着牛皮纸袋,发梢还沾着晨露:“你昨晚说的资料,带来了?”
陆文斌起身,指节在裤腿上蹭了蹭才把U盘递过去。
方清瑶的指尖碰到他掌心时凉得惊人,像块泡在井水里的玉。
“标题我想好了,”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幕后黑手现身:谁在操纵陆家村选举?》。”
方清瑶的睫毛颤了颤,U盘在她手里转了两圈。
“你知道恒昌背后是谁吗?”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我爸最后一篇报道也是关于新界土地,他的笔记本里夹着半张恒昌的收据,然后……”她低头盯着车筐里的牛皮纸袋,那里面露出半截泛黄的剪报,“然后他的摩托车就翻下了西贡的山。”
陆文斌喉咙发紧。
他想起前晚白影转述的酒吧闲聊——“陈老板处理麻烦比社团还狠”,想起方清瑶父亲的讣告照片里,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笑得温和的男人。
他伸手按住她攥着U盘的手:“所以更要让他们的手露出来。你父亲没写完的故事,我们接着写。”
方清瑶的指甲在掌心里掐出月牙印。
她忽然抬头,眼底燃着簇小火:“今晚十点,印刷厂见。我要亲眼看着铅字压进纸里。”她说完跨上自行车,车铃“叮”地响了一声,惊得老榕树上的灰雀扑棱棱飞起来,掠过陆文斌的头顶。
白影从祠堂侧门闪出来时,陆文斌正望着方清瑶消失的方向发怔。
她的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巧的下巴:“恒昌的人昨晚往村西头的废砖窑运了三车水泥。”她递过一张拍立得照片,模糊的光影里,几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往卡车上搬编织袋,“可能要埋什么。”
“盯着。”陆文斌把照片折成小块塞进裤袋,“另外,去码头找阿海,让他把前月帮恒昌运建材的账本整理一份。”白影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连衣角都没扫到青石板,就融进了晨雾里。
三天后,《港岛晨报》的油墨香飘满了全港岛。
报童的吆喝声穿透中环的钢筋森林:“看嘞看嘞!陆家村选举黑幕曝光,恒昌置业现形!”茶餐厅里,穿西装的白领捏着报纸拍桌子:“难怪陆志坚那老东西突然硬气,合着背后有地产商撑着!”证券交易所的电子屏上,恒昌置业的股价像断了线的风筝,半小时内跌了七个点。
陈泽明的紫檀木办公桌被拍得震天响。
他捏着报纸的手青筋暴起,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都没察觉:“查!给我查是谁泄的密!”助理小吴缩着脖子递上热毛巾,被他一把挥开,“还有,陆家村的地,三天内必须拿到手。让财务那边准备好‘青苗补偿’——翻倍,不,三倍!我就不信那些泥腿子不松口。”
电话铃在这时炸响。
陈泽明抓起听筒,听了两句突然笑出声:“沈策?他倒是会挑时候。告诉他,恒昌旗下的‘昌明建材’现在市值八个亿,他要买百分之五的股权?行啊,让他带着支票来。”他挂了电话,指节敲着报纸上陆文斌的照片,“小崽子,和我玩舆论?我让你连裤衩都赔进去。”
陆文斌此刻正蹲在村东头的晒谷场上,脚边堆着半人高的账本。
沈策推了推金丝眼镜,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昌明建材表面亏损,其实他们把利润挪到了马来西亚的离岸账户。我们买百分之五的股权,名义上是财务投资,实际上……”他在“股权代持协议”几个字下画了道粗线,“能派财务总监进去,慢慢理他们的账。”
“需要多久?”陆文斌捡起块碎瓦片在地上画圈,圈里写着“恒昌”,圈外标了“东南亚”“银行”。
“最少半年。”沈策合上账本,镜片后的目光突然锐利,“但你之前做空恒昌赚的两千万,够我们撬动这个杠杆。记住,陈泽明要的是地,我们要的是他的命——”他指了指账本里夹着的马来西亚银行流水,“——他的钱袋子。”
晒谷场的广播突然响了,是阿水叔的大嗓门:“全体村民注意!晚七点祠堂开大会,有要紧事宣布!”陆文斌拍了拍裤腿的草屑,抬头看见老三爷柱着拐杖从巷口过来,白胡子被风掀起,眼神不再是从前的冷硬:“文斌啊,你小子……”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这是我攒的三千块,算我入的‘监督委员会’份子钱。”
祠堂的灯笼在暮色里次第亮起时,陆文斌站在供桌前,背后是列祖列宗的牌位。
他举起一沓打印纸:“从今天起,村里每笔开支都要上公示栏,重大决策由监督委员会投票。委员由大家选,我陆文斌——”他指了指自己胸口,“——接受监督。”
台下先是寂静,接着爆发出山响的掌声。
阿福举着缺了口的搪瓷杯喊:“我投文斌他婶子!她最会算豆腐账!”二牛媳妇挤到前面:“我投老支书!他当年修水渠没贪过一粒米!”老三爷坐在最前排,手把着拐杖直点头,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那句“像你爹”。
夜很深了,祠堂前的老榕树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影子。
陆文斌摸着供桌上的青铜香炉,指尖沾了层薄灰。
远处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林猛的嗓门压得低低的:“注意墙角,别让耗子钻了空子。”
他仰头望向星空,银河像撒了把碎银。
风裹着海水的咸腥吹过来,吹得他眼眶发热。
那个在码头搬货被人骂“野种”的少年,那个蹲在桥洞下啃冷馒头的夜晚,那些砸在背上的烂番茄和唾沫星子……都随着这阵风散了。
“这一局,我来执棋。”他对着老榕树轻声说。
树桠间的鸟窝里传来雏鸟的啾鸣,像是应和。
祠堂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作响,阿水叔举着盏煤油灯探出头:“文斌啊,监督委员会的选票箱我让人连夜赶制了,明天早上就能抬过来。”
陆文斌转身时,月光正落在他肩头。他笑了笑:“辛苦叔了。”
远处的海平线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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