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族长李大山，是在三天后。
这是他头一回迈开金贵的步子，跨进二房的屋门。
“族长，您……”
李大山摆了摆手打断他，揉着眉心。
这老家伙才三天，就好像又老了三十岁。
“铭儿呢？”
李大山打量着屋里，目光扫过斑驳的土墙和缺了腿的板凳，心不在焉的问。
两口子对视一眼，李二河才硬着头皮道：“回族长的话，铭儿一早就去祠堂收拾书册了。”
“哼哼……”
族长轻笑，满脸的褶子上都是自嘲。
他往后屋的方向扫了眼，没多看，自顾自的叨叨起来：“咱家现在没了文曲星，族人也都不愿再供谁读书了，连活儿也懒得干。”
“六年来，李家的家底儿算是被我吃空，本来想着，就搏这一次，等李瑾能光宗耀祖，全族人都能跟着沾上光……”
“结果几年过去，族里人饿死的饿死，累死的累死，这会儿科举临近，李家也等不起下一个三年了。”
老族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他颤巍巍地扶着桌子坐下，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新整理的书册上。
“我叫铭儿练字，他可有练？”
李二河犹豫道：“练了，练不会。”
族长的老脸抽巴的更加厉害。
王氏脸上浮现些许不忍，却被男人拦住。
最后，夫妇俩送走了老人，躲在后屋的李铭才走了出来。
“儿啊，你背书背的厉害，怎么就不肯学字呢？”
李铭坐在刚才老族长的位置，摇了摇头：“来不及。”
科举不是单靠背诵就能搞定的，而学字有需要经过系统性的教育，尤其是在古代。
他是个现代人，又是理科生，哪懂得毛笔字……而且朝代字体都认不全呢，等真学会了，还不得猴年马月去。
反正今年科考肯定是赶不上，他原本就是准备下次科考，前几日去找李瑾的事儿，无非是受够了这气。
三天过去了，李家人也在最初反过来笑话那个傻子后，反过味儿来。
这早就折腾毁了的李家，如今没了“文曲星”，可不也等于没了盼头。
所以李家的人这些天都开始逐个摆烂，加上今年干旱多，收成本就不好，倒有点自生自灭的意思了。
“儿啊，老族长其实也不容易……”
“娘，你心疼他做什么？李家有今天，还不是他自己闹的。”
听到老母亲共情起来了，李铭脖子一梗，“当初他要是把那个牛鼻子踹出去，李家哪能有这些破烂事？”
“再说了，这六年他怎么待咱家的，您忘啦？”
“话是这么说……可你……哎。”
王氏叹了口气，转身去灶台边生火。
锅里的稀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米粒少得能数清楚。
李铭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心里头也有些烦躁。
他看了会儿，猛地站起身，从床底下翻出一块木板跟炭笔。
之前真就是受气受多了，脑袋浑了。
他一个现代人穿越古代，又不是只有科举一条活路……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爹，咱家还有多少钱？”
李铭头也不抬地问，手上炭笔在木板上勾勾画画。
李二河吓了一跳：“你问这个做啥？统共就剩三十七个铜板……”
“够。”
李铭放下木板，上面画着奇怪的线条和标记，理直气壮的伸手，“我要用。”
“做啥？？”
李二河声音高了八度，边捂着钱袋子，边往后稍，“这还是咱家出了风头，找那个李财讨回来的帐，爹还没捂热乎呢！”
李铭一把夺过钱袋，数出二十个铜板揣进怀里：“爹，这钱我拿去生钱。三天后还你三十个！”
不等李二河阻拦，李铭已经冲出门去。
他直奔村口，找到正在玩石子的李小五几人。
“小五，想不想赚大钱？”
李铭晃了晃钱袋，铜板叮当作响。
几个半大孩子眼睛都直了。
小五咽了口唾沫：“铭哥儿，你要我们干啥？”
“找水。”
李铭把木板往地上一放：“看见这些线没有？这是地下水脉。跟我去找水源，找到了每人五个铜板！”
“可、可老人都说今年是旱魃作祟……”
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说。
“老人还说有文曲星呢，那不是总尿裤子？”
李铭不耐烦的催道，“赶紧，听你哥儿的，准亏不着！”
半信半疑中，五个少年跟着李铭来到村东。
李铭折了根树枝插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个破碗倒扣在旁边。
他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碗底，示意其他人安静。
“这...这能行吗？”小五小声嘀咕。
突然，李铭跳起来，给他们吓得一激灵：“就这儿！往下挖三丈，必有水！”
孩子们面面相觑。
李铭二话不说，抡起镐头就刨。
一个时辰后，几个半大孩子都累得气喘吁吁。
没见着水。
“不应该啊？”
李铭嘀咕着，趴在地上重新听。
这时，他的视线刚好对上歪脖树下的蹲着的那个傻子。
李瑾。
李瑾蹲在歪脖树下，正用树枝戳着地上的蚂蚁玩。李铭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主意。
“喂，傻子！”
李铭招了招手。
没有反应，对方依旧蹲在那玩蚂蚁。
憋了好一会儿，李铭才窝着火喊道：“文曲星。”
“来了来了！”
看李瑾那乐呵呵的模样，李铭忍不住怀疑，这货到底真傻假傻。
“来，帮哥挖坑，挖好了给你糖吃！”
李瑾一听有糖，这回彻底扔了树枝，像头小牛犊似的冲了过来。
他二话不说抢过李铭手里的铁锹，抡圆了膀子就开始刨土。
好家伙！
那铁锹在李瑾手里跟玩似的，一铲子下去顶别人三铲的土。
小五几个孩子都看傻了眼。
“我的娘诶！”
小五咽了口唾沫，“这傻子劲儿这么大的？”
只见李瑾越挖越起劲，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滴，崭新的绸衫早就沾满了泥巴。
不到半个时辰，就挖出一个一丈多深的大坑。
“水！水！”
李瑾突然抬头，指着坑底大叫。
李铭赶紧趴过去看，果然，见坑底已经开始渗水。
他兴奋地拍着李瑾的肩膀：“好好好！接着挖！”
李瑾得了夸奖，干得更起劲了。
又挖了不到一刻钟，只听噗的一声，一股清泉喷涌而出，溅了众人一身。
“出水啦！真出水啦！！”
孩子们欢呼起来，“铭哥儿，你太厉害了！咋知道这有水，是老神仙托梦吗？”
“是是是，老神仙老神仙。”
那个老神仙名叫科学。
李瑾站在水坑里，浑身湿透，不过也没忘了掏出说好的糖糕，递给傻子：“给，下次出力气还有。”
李瑾又是先将手在衣服上擦一擦，才去接糖糕，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糊得满脸都是糖渣。
李铭看着他这模样，突然觉得这傻子也挺可爱的。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
老族长闻讯赶来时，正看见李瑾光着膀子，一个人扛着三根粗竹竿往这边走，那力气看得老族长直咂舌。
“这……”
老族长看着汩汩冒出的泉水，又看看正在帮李铭架引水竹管的李瑾，老脸都哆嗦起来。
他意识到了，什么文曲星，分明是他用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