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蹲在田边,看着水流漫过干列的土地,指节敲了敲膝盖,解决了水的事,肚子里的空荡和族人脸上的麻木,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铭哥儿,这水够浇大半辈子地了吧?”小五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吃完的糖糕,那是找水成功后李铭分的。
他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孩子,眼睛亮得很,看李铭的眼神已经带了点崇拜。
李铭没接话,视线越过田埂,落在了远处的河滩上。
那片低洼处长满了芦苇,枯黄的苇秆在风里摇摇晃晃。再往山根下走,成片的竹子挤挤挨挨,青的绿的竹竿直戳戳地拔尖,笋壳落了一地。
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小五,跟我来。”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还是颠颠地跟了上去。
河滩的风更大,吹得芦苇沙沙响。
李铭扒开一丛芦苇,指腹蹭过茎秆,粗纤维刮得指尖发涩。
他又往山根走,折了根细竹枝,一掰就断,断面处能看见细密的纤维丝。
“这东西...能换钱?”小五挠着头,村里谁都知道芦苇能编袭子,竹子能做扁担,可值不了几个钱。
李铭没说话,脑子里却转开了。
他记得课本里说过,造纸术的原料就是这些富含纤维的植物。这年代纸张金贵,科举要写文章,哪户人家不想备点纸?更别说私塾、书铺,全是大需求。
他蹲下身,捡起块尖锐的石头,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方框:“把芦苇和竹子弄碎了,煮烂了,能变成这东西。”
“这是啥?”一个孩子指着方框,“像块薄石板。”
“纸。”李铭加重了语气,“比布轻,比竹简便宜,能写字的纸。”
孩子们眼睛瞪圆了。
写字的纸?那可是只有先生和李瑾才用得起的金贵物!
“真、真能成?”小五声音都发颤,要是真能做出纸,他们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李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他看了眼河滩上成片的芦苇,又看了看漫山的竹子,心里已经有了谱。
找水源只是第一步,要让家族彻底翻身,得有能长久生钱的营生。
“成不成,试试就知道。”他往村里走,脚步轻快了不少,“先弄点芦苇和竹子来,找口大铁锅。”
回到家时,李二河正蹲在井边,看着水流进田里,眉头皱得像个老核桃。
见李铭回来,他直起腰:“又疯跑啥去了?族长刚才还来问,说想让你牵头,把剩下的地也浇了。”
“爹,浇地的事先放放。”李铭拽住他,“咱家有大铁锅不?再找把砍刀。”
“你要干啥?”李二河一脸纳闷,“那口铁锅还是你娘陪嫁的,早就漏了,搁柴房角落呢。”
“漏了也能用。”李铭转身就往柴房跑,“去叫上小五他们,帮我砍点芦苇和竹子来!”
李二河愣在原地,看着儿子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看了看田埂上欢腾的水流,忽然叹了口气。
这儿子自从文斗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可他做的事,偏偏桩桩都成了。
他挠了挠头,终究还是朝着小五家的方向走去。
不管咋说,儿子想干的事,总比守着个傻子盼天开要靠谱。
柴房里,李铭翻出那口漏了个小洞的铁锅,又找了块破抹布。
阳光从柴房的破洞照进来,落在铁锅上,泛着一层灰扑扑的光。
他魔挲着锅沿,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造纸,这可是比找水源更实在的营生。等造出纸来,别说科举的盘缠,就是让全族都吃饱穿暖,也不是难事。
外面传来小五他们的喧闹声,还有李二河的吆喝声。
李铭把铁锅扛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铁锅支在祠堂后的空地上,底下柴火噼啪地烧,锅里的芦苇和竹片在沸水里翻滚,泛着浑浊的泡沫。
李铭蹲在旁边,手里攥着根木棍,时不时搅两下,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下巴滴进滚烫的锅里,瞬间蒸腾成白汽。
“这都第七天了吧?”
“可不是,天天烧柴煮这些破烂,家里本来就没多少粮,柴都快被他烧光了!”
背后传来窃窃私语,李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族里的几个老汉在嚼舌根。
自打他说要造“能写字的纸”,非议就没断过。
开始是李财带头起哄,说他中了邪,放着好好的水井不去管,偏要折腾些没用的;后来连几个老实巴交的族叔也跟着摇头,说那芦苇竹子要是能变纸,私塾先生还能愁纸贵?
“铭儿,要不...算了吧?”王氏端着一碗稀粥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你看族长脸都黑了,说你浪费柴火呢。”
李铭接过粥,一口灌下去,糙得喉咙发紧。他把空碗递回去,抹了把汗:“娘,再试最后一次。”
前几次失败,不是纤维煮不透,捣出来全是渣子;就是浆太稀,晾出来一撕就破。
他翻遍了脑子里的化学知识,想起草木灰里有碱,能分解纤维。昨天特意让小五去烧了一筐稻草灰,泡在水里滤出汁水,这才敢再试。
“还试?”李二河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见锅里又在煮,脸沉得能滴出水,“井是挖成了,可田还得种!你把柴火都耗在这上头,秋收时拿啥烧饭?”
正说着,蹲在墙角玩泥巴的李瑾突然站起来,颠颠地跑到锅边,伸着脖子往里瞅。
他娘赵金娥现在见了他就心烦,早不把他当宝贝了,任由他在村里疯跑。
“傻子滚开!别烫着!”李财从旁边过,抬脚就想踹,被李铭一把拦住。
“他又没惹你。”李铭皱眉,“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你家的地浇透了没。”
李财悻悻地骂了句,转身走了。
李瑾却像是被“傻子”两个字刺了下,耷拉着脑袋,手指扣着衣角。
李铭看着他那模样,心里一动。
之前挖井时就发现,这傻子力气大得惊人,一铁锹下去顶别人三下。现在捣纤维正缺力气大的人,用石臼捣半天,胳膊都快断了也出不了多少浆。
“李瑾,”他试着喊了声,“想不想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