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学院的木牌刚挂上通州皇庄的门楣,雕花木字上的新漆还泛着油光,就被东林党的言官盯上了。
东林这些人整天没事干吗?花酒不喝了,吟诗作对也不干了,宴会也不请了,专门派人盯着他们,真是岂有此理呀!
翰林院编修钱启捧着工学院的课程表,手指几乎要戳穿纸页,在朝堂上哭得涕泪横流,官帽都歪到了一边,仿佛这样可以把真情实感带到朝堂上来,感动陛下:
“陛下!让匠户与秀才同堂授课,简直是斯文扫地!那课程表上的‘几何’‘化学’,全是海外蛮夷的异端邪说,
若让士子学了,孔孟之道何在?大明纲常何在啊!陛下,他们真的要反天了!”
朱由校正把玩着宋应星送来的瓷制齿轮,那齿轮用高岭土烧制,齿牙细密得像梳子,咬合时发出“咔嗒”的脆响,比黄铜的还顺滑。
他非常喜欢这个东西,比已经被人改过若干次的经史子集更有意义,更实在。
终于明白了李公子(李破)说的,劳动和制造是实践,它们才是社会发展,创造财富的根本。
他抬眼瞥了钱启一眼,随手将齿轮扔了过去:“钱爱卿见过能算火炮弹道的匠人吗?见过能造蒸汽机车的秀才吗?坐井观天的东西,哼!”
齿轮在钱启怀里滚了两圈,他慌忙按住,朱由校又道,“拿着这个,去工学院学学怎么造——学不会,就别来见朕了。”
钱启捧着齿轮,脸涨得像庙里的关公,却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他哪里知道,这瓷齿轮是宋应星按徐文静给的公式烧的,误差不超过半毫米,比工部造的铜齿轮还精密。
这小小的齿轮,恰似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东林党“唯有经义能救国”的虚妄。
工学院里,孙传庭的戒尺打得格外响。一个勋贵子弟趴在桌上打瞌睡,口水浸湿了《格物入门》的书页,孙传庭一尺子抽在他背上,竹尺劈开空气的锐响让满堂皆惊:
“陛下让你们来学造火器,不是来混日子的!辽东的兵在流血,你们倒睡得安稳!”
那子弟是诚意伯的侄子,仗着祖上功勋,梗着脖子喊:“我爹是伯爵,凭什么受你这前知县的气?”
“在我这儿,只有学生和废物。”
孙传庭的眼神像塞北的冰,手里的戒尺“啪”地拍在桌案上,“要么滚回你的伯爵府啃俸禄,要么留下学——
想学的,茅先生的《武备志》续篇,宋先生的《格物入门》,随便看。”
“我……”
这个子弟还想反驳一下,后来又想起诚意伯送来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要是被皇庄这边的人把他赶回来了,就逐出家门!
算了吧!
“你们想当废物吗?不想当就拿起书好好的学习!”
这话竟奇异地镇住了众人。
有人壮着胆子翻开茅元仪的续篇,里面线膛枪的剖面图、迫击炮的弹道公式详尽无比,连枪管的来复线该刻多少圈都标得清清楚楚;
宋应星的课本里,烧窑的火候、打铁的成色,都用数字标得明明白白——“锻铁至摄氏一千三百度,入水淬之,坚逾精钢”,旁边还画着个简易的温度计示意图。
连最顽劣的子弟,都忍不住凑过去看,手指在“摄氏度”三个字上戳来戳去,眼里第一次有了对“学问”的真切渴望。
演武场上,周遇吉和曹文诏正较着劲。周遇吉半跪在地,“天启一式”的枪管稳稳架在石头上,三发子弹全打中了三百步外的铜钱,弹孔正穿方孔,引得护卫队一阵喝彩。
曹文诏不甘示弱,翻身上马,缰绳一勒,马蹄扬起一阵尘土,他竟在飞驰中张弓搭箭,三箭全中移动的靶心。
“你这骑射,在边军里能排第几?”李破拍着他的肩膀问。
曹文诏挠了挠头,脸上的刀疤跟着动了动:“不敢称第一。但论杀鞑子,我带的兄弟,一刀一个准。”
徐文兵突然吹了声哨子,手里提着支新枪:“试试这个。”那枪身比普通步枪短了半截,枪托处加装了马镫固定装置,枪管上还刻着防滑纹。
曹文诏跨上马,接过枪试了试手感,突然策马狂奔,在马背上转身、瞄准、射击,三发全中靶心。
他猛地勒住马,翻身下马,对着徐文兵抱拳就拜:“末将愿归队!这火器骑兵,比蒙古人的弓厉害十倍!”
徐文兵却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新学堂:“想进教导军,得先学认字。连弹药基数都算不清,怎么带兵?”
于是,每天傍晚,总能看到周遇吉、曹文诏带着护卫队的士兵,围着徐文静的新学堂打转。一个脸上带疤的糙汉子指着“家”字问:“徐姑娘,这字是不是说,有了枪,就能守住家?”
徐文静点头,声音清亮:“对。你们手里的枪,就是用来守家的。”
此时的四川石柱,秦良玉正坐在白虎堂里,擦拭着那杆跟随她多年的虎头枪。
枪杆上的红绸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威风——二十年前,她就是凭着这杆枪,带着三千白杆兵,平定了播州杨应龙之乱,连李化龙都赞她“胆智过人,勇冠三军”。
堂外传来操练声,是她的儿子马祥麟在教士兵演练新阵法。这孩子遗传了她的悍勇,却少了些沉稳,去年在辽东与后金作战时,左眼被流矢射中,愣是拔箭再战,得了个“独目将军”的名号。
此刻他正拿着徐文兵送来的操典,嗓门喊得震天响:“都给我记住了!队列不齐,就别想摸新枪!”
秦良玉放下枪,走到窗边。她刚收到通州的信,说朱由校有意调白杆兵进京受训。旁边的亲卫忍不住道:“夫人,咱们石柱兵守着四川就够了,何必去趟京师的浑水?东林党和那些勋贵,没一个好相与的。”
秦良玉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风霜:“你当我是为了功名?”她想起万历年间,朝廷拖欠军饷,白杆兵饿着肚子打仗;
想起丈夫马千乘被诬陷下狱,她代领其职,带着弟兄们硬生生打出一片天地。“我见过太多边军因为没粮没枪,死在鞑子刀下。通州能造新枪,能让士兵有饭吃,这浑水,我趟得值。”
她转身从箱底翻出一件旧甲,甲片上还留着箭痕——那是萨尔浒之战时,她率白杆兵驰援,被后金骑兵围困时留下的。
“告诉祥麟,收拾行装。带上最精锐的弟兄,咱们去通州看看,那能打穿铁甲的新枪,到底长什么样,对了,酉阳土司白再香妹妹们,估计也会进京吧,咱们不会孤单的。”
消息传到辽东,袁崇焕的信使快马加鞭赶来,马嘴里吐着白沫,马鞍上还挂着支断箭——是后金骑兵射的。
信里说,皇太极亲率三万骑兵,扬言要在秋收后拿下锦州,请求通州支援火器。
朱由校拿着信,在木工房里踱步,刨花堆了一地。魏忠贤在一旁煽风,手里的拂尘扫着并不存在的灰尘:“陛下,新火器还没练熟,万一有失,恐伤了士气……”
“失了辽东,朕连木工房都保不住。”朱由校突然停下脚步,手里的刻刀“当”地掉在木板上,“传旨,让秦良玉即刻进京。”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刨花,像极了辽东战场上的硝烟。朱由校望着通州的方向,突然想起秦良玉上次进京时,腰杆挺得笔直,说“白杆兵可战死,不可后退”。他摸了摸桌上的线膛枪管,心里第一次有了底气——这一次,或许真的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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