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裂缝下的大明王朝 > 第17章 夜不收与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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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关以东的黑松林,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周遇吉抹了把脸上的露水,指尖触到步枪枪管上的冷凝,凉得刺骨。

他贴着松树粗糙的树干,枪管稳稳架在树杈上,百米外的篝火正舔着架在铁架上的马肉,油脂滴落的声响混着后金兵的笑骂,顺着风飘过来,带着股腥膻味。

五个辫子兵围坐在火堆旁,其中一个正用弯刀切割烤得焦黄的马肉,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脖子上挂着串骷髅头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是他们从辽东百姓头上割下来的,在火光里泛着惨白的光。

“队长,动手不?”身后的新兵王二虎压低声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手里的“天启一式”步枪是三天前刚领的,枪托还带着新木头的味道。

这是通州教导军第一支“夜不收”,三十人全是周遇吉从护卫队里挑的悍勇之徒,每人配一支步枪、两把匕首,还有徐文静特意画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简体字标着“埋伏点”“撤退线”,连哪棵树的树瘤适合架枪都画得清清楚楚。

周遇吉没说话,只是朝左前方的山坳努了努嘴。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照亮了那里影影绰绰的帐篷群,足有十几个,帐篷外竖着的狼皮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那是后金的主力警戒哨,至少藏着五十人。

他打了个手势:食指弯曲勾了勾,再指向三个方向——三人一组,摸过去,听我枪响再动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不是枯枝断裂的脆响,是新鲜树枝被踩折的闷响,带着股生涩的草木气。

周遇吉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猛地回头,枪口几乎是本能地指过去。

月光下,两个瘦小的身影正猫着腰往后缩,身上的灰布号服明显大了一号,松垮地罩在身上,头盔压得太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的半截脖颈还泛着少年人特有的细白。

“马祥麟?曹变蛟?”周遇吉的声音像冰碴子砸在地上,“你们俩怎么跟来了!”

马祥麟把头盔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只锐利的独眼——另一只眼在萨尔浒之战时被流矢划伤,至今还蒙着层薄纱。

他梗着脖子,独眼里闪着倔强的光:“我爹让我来学本事,总不能天天在通州擦枪。”他腰间别着把短铳,枪套是用马皮新缝的,边角还没磨软。

他身边的曹变蛟才十三岁,个头刚到马祥麟肩膀,却像只炸毛的小兽,梗着脖子:“我叔说,杀鞑子不用看岁数,有胆子就行。”

这孩子是曹文诏的亲侄,三天前偷偷扒着运粮车的车板跟到山海关,愣是凭着一股蛮劲混进了夜不收的后备队,此刻手里攥着把匕首,刀刃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铁锈。

周遇吉的牙咬得咯咯响。这俩小子一个是秦良玉的独子,一个是曹文诏的亲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可现在把人送回去,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响动必然惊动后金哨兵。

他盯着两人腰间的短铳——那是马祥麟偷偷从兵工坊拿的“试验品”,枪管比制式步枪短了三寸,却能装五发子弹,枪身还刻着徐文静设计的防滑纹——突然压低声音:“跟紧我,敢乱开枪,我打断你们的腿!”

三人组摸到山坳边缘时,正赶上后金哨兵换岗。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旗兵打着哈欠,腰间的弯刀蹭到了旁边的木桩,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他身后跟着两个拎着酒葫芦的士兵,走路摇摇晃晃,显然喝了不少,其中一个还解开裤腰带,对着帐篷根撒起尿来。

周遇吉对着马祥麟比划:左手食指指了指左前方三个帐篷,又指了指他和曹变蛟;右手握拳,往右侧虚晃两下——左边三个,你俩解决;右边两个,我来。

马祥麟拉着曹变蛟钻进及腰的灌木丛。他想起徐文兵教的“潜行术”,脚尖踮着地面,像猫一样踩着枯叶的缝隙挪到帐篷后。

帐篷是用粗麻布缝的,能听见里面的鼾声,还夹杂着磨牙的声响。他示意曹变蛟绕到帐篷另一侧,自己则摸到门帘边,手指扣住短铳的扳机,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帘而入。

“别动!”

短铳稳稳顶住一个刚惊醒的旗兵太阳穴。那旗兵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嘴里还嚼着没咽下去的马肉,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下意识地想摸腰间的刀,曹变蛟却像只小豹子从背后扑上来,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膝盖顶着对方的后腰,愣是把这个比他壮硕两倍的旗兵按得跪在地上。

马祥麟手起刀落,匕首划开对方的喉咙,滚烫的血溅在他的号服上,像团火贴着皮肉烧。

他没敢多看,转身去摸另一个还在打鼾的旗兵,刚举起刀,对方突然睁开眼,嘴里发出嗬嗬的叫声。

曹变蛟眼疾手快,抓起地上的马粪蛋塞进他嘴里,那旗兵呛得直翻白眼,马祥麟趁机一刀扎进他心窝——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手在抖,独眼里却没丝毫退缩。

与此同时,周遇吉的枪响了。“砰!砰!”两声闷响穿透帐篷帆布,把正在赌钱的两个旗兵钉在地上。

骰子还在木桌上滚着,其中一个旗兵的手保持着抓牌的姿势,胸口的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染红了铺在桌上的羊皮。

篝火旁的辫子兵刚跳起来,就被其他夜不收的子弹掀翻。

一个提着酒葫芦的兵卒被子弹打中膝盖,惨叫着摔倒在火堆里,身上的皮袄瞬间燃起大火,他在火里翻滚的惨叫声在林子里炸开,又被另一颗子弹打断了喉咙,戛然而止。

“撤!”周遇吉吹了声短促的呼哨,正要领队往预设的撤退路线转移,突然听见山坳深处传来震耳的马蹄声。

那声音不是零星的巡逻兵,是成队的骑兵在奔驰,马蹄踏在冻土上的闷响像擂鼓,越来越近。

他一个箭步蹿上旁边的老松树,扒着枝桠往上爬了三米多高。借着月光往下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至少五十个后金骑兵正举着火把冲过来,火把的光在林子里晃出大片晃动的光斑,领头的是个戴铁盔的巴牙喇(后金精锐),手里的长矛尖在火光里闪着寒光,矛杆上还挂着颗风干的人头。

“被发现了!”周遇吉从树上纵身跃下,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赶紧拽住马祥麟的胳膊,“往西边林子跑,那里有预设的伏击点,快!”

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像无数只重锤砸在众人的心脏上。火把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扭曲着追赶。

曹变蛟跑得急,被树根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手里的短铳“哐当”一声滑出去老远,掉进厚厚的落叶里。

一个满脸刀疤的辫子兵狞笑着追上来,弯刀带着风声劈头砍下。曹变蛟就地一滚,躲开刀锋,指尖在落叶里胡乱摸索,摸到块拳头大的石头,想也没想就抡圆了砸过去——

正打中战马的眼睛。那马痛得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把刀疤脸甩在地上。曹变蛟扑上去,终于摸到了短铳,顶着对方的胸口就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从刀疤脸的后心穿出,带出一串血珠。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手抖得厉害,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眼神却狠得像头被逼到绝路的小狼。

马祥麟扶着他往林子深处跑,跑出没几步,突然发现周遇吉没跟上来。

他猛地回头,只见队长正趴在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后,步枪的枪口冒着淡淡的青烟,每开一枪,就有一个骑兵从马上栽下来。

但更多的辫子兵已经绕过巨石,举着长矛从两侧包抄上去,矛尖的寒光离周遇吉越来越近。

“你先走!”马祥麟把曹变蛟往旁边的灌木丛里一推,自己转身抄起地上的步枪——那是刚才牺牲的战友留下的,枪膛里还有三发子弹。

他趴在一棵倒地的枯树后,独眼里没有恐惧,只有跳动的火光——去年在辽东,他就是这样躲在死人堆里,看着亲如兄弟的卫兵被鞑子的长矛挑穿,这次,他不想再当那个只能躲着的旁观者。

他瞄准了离周遇吉最近的骑兵,那家伙正举着长矛往巨石后刺,矛尖几乎要碰到队长的头盔。

马祥麟深吸一口气,手指稳稳扣下扳机——子弹精准地打穿了骑兵的喉咙,血像喷泉一样从伤口涌出,他从马上摔下来时,长矛还死死插在泥土里。

但这没能阻止后续的冲锋。周遇吉的步枪“咔哒”一声空了膛,他扔掉枪,拔出腰间的匕首,正准备和扑上来的两个辫子兵搏杀,突然听见一阵密集的枪响,“哒哒哒——”像是有无数只啄木鸟在疯狂啄击。

只见曹变蛟不知从哪拖来一挺“试验型机枪”——那是刘小峰藏在树洞里的备用武器,枪管像多管火箭筒似的并排焊着五根铁管,能连射二十发子弹——此刻正架在块岩石上疯狂扫射。

子弹在夜色里织成一道橘红色的火网,冲在最前面的五个骑兵瞬间被打成筛子,尸体像破麻袋一样摔在地上,后面的人马被这从未见过的火力吓得连连后退,马蹄乱踏,阵型顿时乱了套。

“那是……徐工头藏的备用家伙!”周遇吉又惊又喜,趁机从巨石后滚出来,一把拽过两个少年往伏击点撤。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远了,林子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马祥麟粗重的喘息。

他的独眼里,映着远处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像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曹变蛟瘫坐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机枪的扳机,虎口被震得通红,却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刚换的小虎牙。

周遇吉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这两个半大的孩子,眼里的光比刚才的机枪火网还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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