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图阿拉的巷战还在继续。李破的侦察兵踩着积雪穿过街巷,靴底碾过碎木与冻土的声响,在黎明前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内城已被控制,士兵们逐屋清剿残余的后金兵,步枪的枪口始终对着墙角与门后,却没再响起枪声——大部分抵抗者已在第一轮突袭中溃散,只剩下零星的哭喊声从民房里传出。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真妇人缩在石碾旁的墙角,青灰色的毡袍上沾着血污,怀里的孩童不过三四岁,被外面的动静惊得哇哇大哭。她看着这些穿着玄色劲装、背着铁管(步枪)的士兵,眼里的恐惧像化不开的冰。
李破收起短铳,指尖在腰间的满语手册上划过,用生涩却清晰的语调说:“我们不杀妇孺,只要放下武器,粮食管够。”
妇人愣住了,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凶,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襟。孙传庭从帆布包里掏出块压缩饼干,透明包装上印着金黄的稻穗图案,还有一行简体字“每块含热量三千卡”。
“这是粮食,能顶三天饱。”他蹲下身,把饼干递过去,指尖刻意避开妇人的目光——他知道这些人对明军的戒心,就像对冬天的寒风一样深。妇人接过饼干,目光在包装上逡巡,当看到最下面的土豆图案时,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冻土,嘴里用生硬的汉语念叨:“谢……活命……”
城中心的鼓楼突然腾起烈焰,火舌舔着雕花的木檐,把半边天染成橘红。周遇吉提着沾血的马刀冲过去,石阶上散落着被踩烂的账册,岳托正举着松明火把,往最后一捆户籍册上凑。
“留下那些册子!”周遇吉的短铳抵住他的后脑勺,枪管的凉意透过棉甲渗进去。岳托冷笑,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烧了它们,你们就分不清谁是女真谁是汉民!到时候还不是乱杀一气?”
李破突然上前,一脚踹开他的手腕,火把“咚”地落在雪地里,滋啦冒起白烟。“我们不需要账册区分敌我。”他指着远处给女真孩童分饼干的士兵,“百姓的心就是最好的名册——谁盼着安稳日子,谁想再造杀戮,一眼就能看清。”
此时的沈阳城下,努尔哈赤的铠甲上已结了层薄冰。他亲自擂鼓,牛皮鼓面被冻得发硬,每一槌下去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敲在每个后金兵的心上。
代善带着五千亲兵组成盾阵,黑铁盾牌连成一片墙,踩着同伴的尸体往铁车阵冲。熊廷弼的弗朗基炮再次轰鸣,可炮弹落在盾阵上只发出“哐当”闷响,没像之前那样炸开——昨夜的雪水渗进了火药桶,引线燃到一半就灭了。
“天助我也!”代善举着弯刀大笑,声音里带着癫狂,“破阵者赏奴十户!杀进去!”
前排的明军步兵突然放平步枪,枪管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第一排,放!”军官的吼声未落,枪声已像爆豆般响起,子弹穿透盾牌的闷响连成一片,前排的亲兵像被无形的手推倒,盾阵瞬间出现缺口。“第二排,放!”又是一轮齐射,更多人从马上栽倒,黑铁盾牌被打得千疮百孔,露出后面惊恐的脸。
代善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一颗子弹擦过它的前腿。他摔在雪地里,抬头时正看见赫图阿拉方向的烟尘——那里原本插着岳托的镶红旗,此刻却只剩混沌一片。“老营……没了……”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狼头徽章。
“杀!”马祥麟的吼声从侧翼炸响。秦良玉的骑兵已绕到后金背后,五千双枪骑兵像把弯刀劈入溃兵阵中。
马祥麟的步枪稳稳架在鞍桥,独眼里映着代善的身影,萨尔浒战场上的尸山血海突然在眼前炸开。“砰!”子弹穿透代善的甲胄,在他胸口开出个血洞,热气混着血沫喷在雪地上,瞬间凝成暗红的冰晶。
努尔哈赤看着四散奔逃的士兵,突然将鼓槌狠狠砸在鼓上,松木鼓槌应声断裂。鼓声戛然而止,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面映出自己花白的须发,刀尖指向沈阳城头:“撤!回赫图阿拉!”
三月初九的清晨,牡丹江上游飘着薄雾,像层纱罩在冰封的河面上。李破的侦察兵押着岳托往渡口走,铁链在冻土上拖出刺耳的声响。突然,上游传来“嘚嘚”的马蹄声,雾气里隐约出现晃动的旗帜。毛文龙的部将张盘大喊:“是鞑子的援军!镶蓝旗!约有两千人!”
李破迅速爬上一棵老松树,枝桠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望远镜里,镶蓝旗的狼头徽记在雾中若隐若现,领头的将领铠甲上镶着蓝宝石——是阿敏!
“孙传庭带主力先走,押着俘虏去下游渡口,我和周遇吉断后。”他从树上跃下,步枪的保险“咔哒”打开,“让机枪组把两挺刘易斯架在礁石后,封住河谷入口。”
周遇吉咧嘴笑,露出被冻得发红的牙床:“正想试试新家伙的劲头。”他让人将机枪架在两块巨石之间,枪管斜指河谷狭窄处,弹链像条黑蛇盘在雪地上。
阿敏的骑兵冲进河谷时,迎来的是机枪的轰鸣。
“哒哒哒——”
子弹在晨雾里织成火网,前排的骑兵像被割的麦子般倒下,战马受惊后疯狂乱撞,把后面的队伍堵在狭窄的河道里。
李破趴在礁石上,步枪的准星牢牢套住旗手的咽喉,“砰”的一声,镶蓝旗的旗帜轰然倒下,溃乱的骑兵顿时没了方向。
岳托在俘虏队里挣扎着大喊:“阿敏!别管我!守住老营!快撤!”
周遇吉上前一脚踹在他膝弯,迫使他跪在雪地上:“现在知道心疼老营了?当初跟着努尔哈赤烧杀抢掠时,怎么没想过有今天?”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河谷里的血水顺着冰缝往下淌,把牡丹江染成了暗红。李破看着漂在水面上的尸体,突然想起半年前在故宫研学的日子——
那时他手里拿着《清史稿》的节选,对着展板上的“萨尔浒之战示意图”唉声叹气,而现在,他手里的步枪还在发烫,枪管上的硝烟味混着血腥味,真实得让人心头发颤。历史的轨迹,真的被他们用铁与血,一点点掰过来了。
沈阳城内,熊廷弼正在军械库踱步。库房里堆满了后金从明军手里抢来的旧火器,三眼铳、佛郎机散落一地,不少枪管都生了锈。“把这些破烂全砸了,熔成铁水送回通州兵工厂。”他踢了踢地上的鸟铳,“留着也是占地方,不如回炉造新枪。”
副将指着角落里的几十具铁甲,甲片上镶着铜钉,是努尔哈赤亲军的“巴牙喇甲”:“大人,这些甲胄是珍品,要不要呈给陛下做战利品?”
熊廷弼摇头,目光落在铁甲上的刀痕——那是被步枪子弹击穿的痕迹:“熔了做炮管,比摆在午门好看。真正的战利品,不是这些破铜烂铁,是咱们手里的家伙,是能保家卫国的本事。”
秦良玉的骑兵已追到抚顺城下。马祥麟在一座破庙里发现了囤积的粮草,麻袋上“大明辽东都司”的朱印虽已模糊,却依然能辨认。
“娘,这是去年被劫的军粮!”他一刀劈开麻袋,金黄的小米撒在积灰的供桌上,惊起一群麻雀。秦良玉抓起一把小米,放在鼻尖闻了闻,小米的清香里带着淡淡的霉味,却还能吃。“让人分给附近的百姓,”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就说是朝廷欠的,今天,连本带利还了。”
三月初十,赫图阿拉的城门上插上了大明的龙旗。李破站在城头,风卷着他的衣角,远处的长白山在阳光下闪着雪光。徐文兵牵着战马走过,马背上驮着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后金的传国玉玺——那枚努尔哈赤从叶赫部抢来的“制诰之宝”。
“努尔哈赤带着残部往长白山深处跑了,张盘的人追了三十里,没追上。”徐文兵递给李破一块烤土豆,焦皮上还沾着炭灰,“熊大人说,沈阳和辽阳周边已经收复,让咱们守住赫图阿拉,他调两千教导军来换防。”
李破咬了口土豆,淀粉的甜味混着焦香在舌尖散开。他想起徐文静说的“历史的惯性像辆马车,一旦偏离轨道,就会碾出全新的辙痕”,突然觉得这土豆的味道,比任何史书都更真实——
这是他们亲手种下的希望,带着泥土的温度。远处的牡丹江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条连接过去与未来的银带,河面上的冰正在融化,水声潺潺,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民族从血火中重生的故事。
傍晚的军帐里,李破在笔记本上写下:“1621年三月初十,收复赫图阿拉。此役,毙敌一万二,俘三千,获粮草二十万石。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没有浑河血战白杆兵戚家军最后的悲歌,辽阳沈阳没有丢失!”
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他合上本子,外面传来集合的号角——徐文兵说,要在赫图阿拉开新学堂,教简体字,教算术,教那些曾经的“敌人”,什么是真正的“大明”——不是靠刀枪征服,是靠让每个百姓都能安稳地吃一口热饭,认一个“人”字。
帐篷外的空地上,岳托被绑在木桩上。他看着士兵们在雪地里用树枝教女真孩子写字,那些歪歪扭扭的“一”“人”“田”,在夕阳下投下纤细的影子。突然,他对看守的士兵说:“能……给我本书吗?我也想学那些字。”
李破走过来,递给一本简体字课本,封面上印着“人之初,性本善”。“从‘人’字开始学。”他指着课本上的字,“记住,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首先得学会做人——会种粮,会认字,会守着自己的家,而不是靠抢靠杀。”
岳托的手指划过“人”字的笔画,两笔相交,简单得像两根支撑的木杆。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苦涩——原来这最简单的字,他们靠刀枪学了这么多年,都没学会。而现在,在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他们终于要从头学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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