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粥棚,比徐文静想象的更像地狱。
几十口大铁锅摆在空地上,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拿着破碗的流民像潮水一样涌来,老的少的挤在一起,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混在风里,刮得人脸生疼。
“张大哥,你看这粥,掺了多少水?”一个瘸腿汉子扶着墙喘气,手里的破碗豁了个口,“我家婆娘昨天就没挺过来,剩下俩娃,再喝这稀汤寡水,怕是也……”他说着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
旁边一个精瘦的妇人啐了一口:“总比没有强!上个月在顺天府门口,多少人抢树皮吃?能分到这口粥,算天启爷开恩了。”
她怀里抱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孩子的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襟,眼睛直勾勾盯着铁锅,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排队!都排队!”几个锦衣卫拿着鞭子来回走动,皮靴踩在泥水里“啪嗒”响。
领头的是个三角眼,见有人往前挤,一鞭子抽在那人背上,“瞎挤什么?再乱就掀了锅!”
被抽的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作声,只是往人群后缩了缩。徐文静蹲在临时搭起的破桌子后,指尖捏着炭笔发颤。
桌上的账本是徐应元从宫里寻来的,纸页泛黄,她却写得极认真——每笔“恩赐”都记着姓名,其实是把李破带来的压缩饼干碾碎了,混在米粥里偷偷分给快饿死的孩子。
“姑娘,给点吧!我家娃快不行了!”一个老婆婆突然跪在她面前,膝盖砸在泥地里“咚”的一声。
她怀里的孩子嘴唇干裂得像树皮,眼睛半睁着,胸口微弱地起伏,眼看就没气了。
徐文静心一软,悄悄从桌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剩下的小半块压缩饼干。
她刚想塞给老婆婆,旁边的三角眼锦衣卫突然踹了桌子一脚:“瞎给什么?这是宫里的东西!你算哪根葱,敢私相授受?”
心里一怒,差一点忍不住骂人。
“他快死了!”徐文静忍不住喊出声,忘了来时徐应元嘱咐的“少说话,多低头”。
她把饼干往老婆婆手里塞,“快给他喂点,化在水里……”
“反了你了!”三角眼伸手就要抓她的胳膊,手腕却被一只手攥住了——是李破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
“官爷,她是好意。”李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韧劲,“这孩子要是死了,传出去,说新皇登基第一天就有饿殍死在粥棚前,怕是不好听吧?”
三角眼愣了愣,打量着李破身上的粗布短打,又瞥了眼远处锦衣卫的头领,悻悻地甩开手:“算你们运气好!”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喊了声“粮车来了!”,不知是谁脚下一绊,猛地撞在最前面的铁锅上。
“哐当”一声,铁锅翻了,滚烫的米粥泼在地上,溅了前排几个人一身,顿时响起一片惨叫。
“抢啊!有粮!”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疯了似的往前冲。
有人推翻了另一口锅,有人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几个锦衣卫被冲得东倒西歪,鞭子甩得像抽风,却拦不住饿疯了的人群。
“保护粥棚!”三角眼嘶声大喊,抽出腰间的刀鞘往人堆里砸,却被一个壮汉撞得飞出去,摔在泥地里。
徐文静被挤得撞到桌腿,账本掉在地上,瞬间被混乱的脚步踩烂。她下意识地捂住怀里的小包——里面是用纸巾包好的土豆种子,杨爷爷曾说,这东西亩产千斤,能救无数人的命。
“让开!都给我让开!”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炸开,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徐文静抬头,看见李破正站在一张翻倒的桌子上,手里高高举着个圆柱形的东西——是他防水袋里的信号弹!
“砰!”他猛地拉开保险栓,信号弹拖着红色的火焰冲上灰蒙蒙的天空,在云层里炸开一朵耀眼的花,红得像血。
所有人都愣住了。挤在最前面的汉子忘了抢粥,举着鞭子的锦衣卫忘了抽打,连地上打滚的伤者都停了哭喊,个个仰着头看那朵悬在天上的“天火”,嘴里喃喃着“祥瑞”“天谴”。
“那是……是上天显灵了?”瘸腿汉子拄着拐杖站起来,声音发颤。
“是泰昌爷在天上看着呢!”有人开始磕头,“我们不该抢恩赐啊!”
“是上天示警!”李破站在桌上大喊,他把这一个月听来的古汉语揉在一起,尽量让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泰昌爷刚龙驭上宾,天启爷新登大宝,尔等就敢哄抢皇恩,不怕天打雷劈吗?
你们难道不是大明条的子民吗,你们想当上欺君之罪吗?”
他指着地上被踩烂的米粥,又指了指那些饿得直哭的孩子:“排队领粥!老人孩子排前面!谁敢再乱,这‘天火’就落谁头上!”
锦衣卫头领反应最快,爬起来大喊:“都听见了?上天都看着呢!再乱格杀勿论!”他使了个眼色,几个锦衣卫赶紧扶起翻倒的铁锅,重新盛粥。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自觉地排起长队。那个三角眼锦衣卫看李破的眼神变了,带着点敬畏,再也不敢横眉竖眼。
徐应元从后面跑过来,吓得脸都白了,拉着李破的胳膊哆嗦:“壮士!你这是……是把家底都亮出来了啊!”
“别问。”
李破跳下来,拉着徐文静走到没人的角落,手心全是汗,“小灵激活了,刚才信号弹炸开的时候,它在我脑子里说话了——能开双向通道,七天一次。”
徐文静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这些人怎么办?刚才那个孩子……”
她回头看,老婆婆正用破碗舀了温水,一点点喂孩子吃饼干碎,孩子的眼睛似乎亮了些。
李破沉默了。
他看向排队的人群,那个瘸腿汉子正把分到的粥吹凉了,喂给怀里的孩子;
精瘦妇人抱着孩子,一边喝粥一边掉眼泪,却在笑。远处的城墙下,几个乞丐蜷缩在角落,看着这边的火光发呆。
“七天后,我们再来,我们会带给他们希望。”
他摸了摸口袋里发烫的玉佩,蓝光透过粗布隐隐发亮
“得回去找帮手,我们才两个人,而且别人看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
杨爷爷懂农业,立武叔叔懂管理,还有徐文兵的战术、刘小峰的军工……我们一个人不行,得带他们一起来。”
“那宫里……怎么办?”
“徐应元是个突破口,历史学来说,他应该从小跟陛下是一起长大。”
李破看向那个还在搓手的小太监,“还有朱由校,他既然爱摆弄木工,肯定对新奇玩意儿感兴趣。我的烟花火药,或许能让他多看我们一眼。”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老者带着四个随从勒住马,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井。
他径直走到李破面前,翻身下马,拱手道:“老夫徐光启,敢问这位小友,方才那‘天火’,是何器物?”
徐光启?李破和徐文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农政全书》的作者,明末少数懂西学的人,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真是太巧了!
“只是……一点小玩意儿。”李破含糊道,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防水袋。
徐光启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小玩意儿能让千人止乱,能让锦衣卫收鞭,怕是不简单吧?”
他的目光落在徐文静怀里的小包上,“老夫看姑娘护着这包东西,想必是要紧物事?方才听小友说‘老人孩子优先’,倒是有仁心。不知小友师从何处?家住何方?”
一连串的问题像细密的网,兜头罩下来。徐文静往前一步,接过话头:
“家父曾是江南布衣,教过些农桑之术,我们兄妹流落至此。这包里是些新粮种子,耐贫瘠,产量高,或许能让百姓多些收成。”
“新粮种子?”徐光启眼睛猛地一亮,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力道竟不小,
“是番薯、玉米之类的域外作物?老夫在《农政全书》里收录过,只是未见实物,也不知真假。”
“比那些更好。”徐文静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三个月就能收获,亩产可达千斤,沙土里都能种活。”
“千斤?”徐光启倒吸一口凉气,手都在抖。他松开徐文静的手,在原地踱了两步,突然转身对随从道:“快!去牵我的马!不,备轿!我要立刻进宫!”
又转向李破二人,语气急切,“姑娘说的可是真的?若真有此等作物,可救万民于水火!老夫愿奏请陛下,给你们一块地试种,所需人力、农具,老夫全包了!”
李破看着徐光启激动得发红的眼眶,又看向远处宫墙的方向——那里,新皇帝的木刨声或许还在响,像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敲着倒计时。
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玉佩,突然觉得,这1000天的倒计时,或许不只是逃离的计时器,更是改变的机会。
“徐大人,”他开口道,声音比刚才在桌子上喊时更稳,“我们不仅有种子,还有能让武器更厉害的法子,有能让粮食增产的水利图,甚至……能让陛下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风掠过粥棚,带着米粥的热气和泥土的腥气。
远处,排队领粥的人群里,那个瘸腿汉子正把孩子背在背上,孩子的手里攥着半块混了饼干的米粥,嘴角沾着点渣,第一次露出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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