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织造府里,雕花木窗半开着,钱谦益对着账本冷笑,指节在“粮票流通量骤跌四成”的字样上重重敲了敲。
窗外传来商务局方向隐约的喧哗,是那些拿不到粮食的百姓在闹事,他听着反而觉得舒坦,端起茶杯抿了口碧螺春,茶沫沾在胡须上也不在意。
“我说过,这些泥腿子离了咱们士绅,连饭都吃不上。”他对旁边几个围坐的乡绅晃了晃账本,纸页翻动间,露出夹在里面的粮票——是他让人从百姓手里低价收来的,已经攒了满满一匣子,“咱们手里的存粮,够撑到秋收。到时候粮票成了废纸,通州那些新花样,自然也就没人信了。”
留着山羊胡的吴乡绅赶紧点头,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钱大人说得是!我家粮仓里的三万石新米,连老鼠都不让进,就等着粮价涨到十两银子一石呢!到时候,不光粮票得废,通州的那些新学、铁厂,也得给咱们拆了——哪有士绅不掌钱粮、工匠敢称先生的道理?”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闹。钱谦益皱着眉走到窗边,撩开纱帘往下看——运河上不知何时驶来十几艘蒸汽船,黑沉沉的船身劈开水面,烟囱里冒着滚滚黑烟,船头架着的炮口黑洞洞的,正对着织造府的飞檐。
更让他心惊的是,船舷两侧站满了灰布军服的士兵,手里的步枪齐刷刷地对着岸上的人群,枪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那是……教导军?”吴乡绅凑过来,声音发颤,“他们怎么敢把炮对准苏州城?这可是江南财赋重地,陛下难道不管?”
李破正站在旗舰的甲板上,风把他的灰布军服吹得猎猎作响。他用望远镜看着织造府的鎏金大门,门楣上“忠孝节义”的匾额在阳光下刺目得很。
徐文兵在他身后汇报,手里捏着张刚画好的地图:“李大人,查清楚了。百姓是被士绅骗了,说粮票是官府印的假票,换不到粮食。其实是他们把粮食藏起来囤积居奇,刚在城西粮仓搜出三万石,麻袋上全盖着‘钱府’的朱印。”
“把粮仓打开,让百姓随便领。”李破放下望远镜,镜片上沾的水汽被他用袖子擦掉,“告诉他们,粮票不仅能换粮,还能换盐、换布、换铁农具——通州来的商队已经在码头卸货了,谁要是敢拦,就按通敌论处。”
士兵们搭着跳板跳上岸时,人群里先是一阵骚动,有人往后退,有人好奇地往前凑。可当城西粮仓的大门被教导军推开,白花花的大米从麻袋里滚出来,映得人眼睛发花时,不知是谁先喊了声“粮票能换粮喽”,瞬间就有百姓举着皱巴巴的粮票涌了上去,脚步踩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钱谦益在楼上看得目眦欲裂,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往地上砸,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拦住他们!那是我的粮食!是我钱家的!”
可他的家丁刚从门后抄起棍子,教导军的步枪就“咔啦”一声上了膛,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的胸口。“谁敢动一下试试?”徐文兵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来——那是刘小峰特意赶制的扩音筒,铁皮敲得坑坑洼洼,声音却比平时大了十倍,震得窗纸都在颤,“朝廷有令,囤积居奇、煽动民变者,斩!”
“啊啊啊!!!”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欢呼,有个扛着锄头的汉子认出了二楼窗边的钱谦益,指着他大喊:“就是他!就是钱老爷把粮藏起来的!我上个月亲眼看见他的粮船往粮仓里运米!”
愤怒的人群像潮水般涌向织造府,推搡着撞在朱漆大门上,门板发出“咯吱”的呻吟。钱谦益吓得赶紧让人关窗,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百姓的脚步声、怒骂声像浪头似的涌了进来。
李破走进书房时,钱谦益正瘫在地上,手里还攥着本线装的《论语》,书页被他抓得皱巴巴的。“李大人饶命!”他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响,“我再也不敢了,粮食全捐出来!不,全交出来!求大人看在孔圣人的面上,饶我这一回!”
李破看着墙上挂的“忠君爱国”匾额,那四个字是用金粉写的,此刻在他眼里却像抹了黑。他突然觉得可笑,弯腰捡起地上一张被踩脏的粮票,指着上面的图案:“你知道百姓为什么信粮票吗?”
粮票上印着金黄的稻穗和黝黑的锄头,边缘还画着几株土豆苗。“这上面画的是稻穗和锄头,不是龙椅,也不是孔圣人——他们信的,是能靠自己的锄头种出粮食,是能凭着手里的票证换安稳日子,不是信哪个士绅的恩典,更不是信这墙上的空话。”
当天下午,苏州的中心广场上堆满了从士绅家里搜出的粮食,麻袋堆得像小山,上面插着木牌,写着“钱府”“吴府”“张府”。李破让人在广场中央架起铁皮喇叭,徐文静派来的新学先生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张放大的粮票,正教百姓辨认上面的简体字:“大家看清楚,这是‘五斤’,那是‘十斤’,旁边这个是‘通州官银号’,拿着票到任何一个官仓,都能换到实实在在的粮食……”
人群里,有个曾参与闹事的老汉举着粮票,手止不住地抖,突然蹲在地上哭了:“我对不起朝廷啊,被那些有钱人骗了!他们说粮票是废纸,我还跟着喊,我该死啊……”
“不怪你。”李破走过去,扶起老汉,接过他手里的粮票,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泥,“以后谁再敢说粮票没用,你就告诉他,朝廷的枪杆子,护着这张纸,更护着用这张纸的百姓。”
消息传到重庆时,奢崇明正对着山西送来的火器发愁。那些旧鸟铳不知是哪个年代造的,铁管薄得像纸片,上午试放时炸膛了三支,崩伤了两个亲兵的手。他把铳扔在地上,正想骂晋商坑人,就见探马连滚带爬地冲进帐,甲胄都跑歪了:“大人,不好了!潼关的教导军杀过来了!秦良玉的骑兵也从贵州绕过来了,离重庆只有五十里!”
奢崇明猛地推开窗户,远处的长江江面上传来几声悠长的汽笛声,那声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是蒸汽船!他看见几艘冒着黑烟的铁船正顺流而下,船头的炮口闪着金属的冷光,正对着重庆城的城墙。他突然想起晋商的信里说“明军不堪一击,皆为乌合之众”,可现在,那些冒着黑烟的铁船,那些能连发的火器,哪里有半分“不堪一击”的样子?他腿一软,差点瘫在窗台上。
通州的议事厅里,煤油灯的光照在地图上,杨立武正对着新造的电话喊话,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苏州的粮价稳住了,一石米降到三钱银子,士绅捐的粮食够吃到秋收。”电话那头是徐文兵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却透着轻快,“山西八大家的商路被咱们掐断了,蒙古部落见教导军厉害,不敢再帮他们运货,听说他们在大同的商号已经关了好几家。”
李破看着地图上被红笔圈住的“重庆”“永宁”,指尖在重庆城的位置敲了敲,突然问:“西南的战报呢?秦将军那边有消息吗?”
杨立武从桌上翻出塘报,纸页上还带着墨香:“刚收到的,秦将军已经围住重庆,奢崇明的儿子奢寅带着三千叛军想从东门突围,被教导军的速射炮打回去了,据说死伤惨重,现在城里已经开始缺粮了。”
“告诉秦将军,别急于攻城。”李破拿起铅笔,在重庆城周围画了个圈,“让城里的百姓知道,咱们是来平叛的,不是来屠城的。派些机灵的兵卒混进去,放些粮票进去——谁能带着叛军的布防图、粮仓位置出来,就给谁换十石粮食,还能让家里人进新学堂。”
夜幕降临时,李破站在通州的城墙上,晚风带着铁厂的煤烟味,吹得他脸颊发烫。远处的铁厂还在开工,高炉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学堂的窗户里亮着灯火,隐约能听见孩子们读书的声音,是徐文静编的《新学三字经》:“蒸汽船,运粮忙,粮票纸,换米粮……”
他想起白天收到的徐文静的信,说赫图阿拉的土豆长势很好,绿油油的藤蔓爬满了田地;岳托真的去了长白山,还带回了几个愿意归顺的女真部落首领,那些人见到蒸汽犁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李队,朱由校的旨意到了。”徐文兵从楼梯上走来,手里捧着明黄的卷轴,上面盖着鲜红的玉玺,缎面在月光下泛着柔光,“陛下说,江南新学初兴,要设‘新学总局’,统管苏杭一带的学堂、书局,让你兼着总局督办。”
李破展开卷轴,月光洒在纸上,“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八个字格外清晰,墨迹似乎还带着温度。他突然明白,这场仗从来不止是刀枪的较量。当江南的百姓学会用粮票,不再被士绅拿捏;当西南的土司看到新学堂里的孩子识文断字,知道安稳日子比打仗好;当九边的士兵拿起新步枪,明白保家卫国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那些妄图分裂的叛乱者,终究会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消融。
远处传来蒸汽火车的鸣笛声,长长的汽音划破夜空,像一声宣告,又像一声召唤。铁轨延伸的方向,是更广阔的天地,那里,新的故事正在发芽。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