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裂缝下的大明王朝 > 第8章 铁器与盐商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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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部的门槛比徐光启说的更难迈。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摩挲得发亮,却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寒气。

李破拿着朱由校的手谕,在衙门外的石狮子旁站了两个时辰,日头把地面晒得发烫,靴底都快烤化了,才见营缮清吏司的主事慢悠悠地晃出来。

那官员姓刘,三角眼,八字胡,接过手谕时食指在纸面敲了敲,仿佛掂量着分量。

“陛下特批?”他眼皮都没抬,将手谕往案上一扔,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铁器归兵部管,工部只造农具。

要铁?得有兵部的勘合——

左御史昨天还来递牌子,说通州那帮人拿着铁器‘私筑营垒’,李小哥,你说这铁,本官敢给吗?”

天启皇帝朱由校上台登基已经一个多月了,6部的这些小官既然如此大胆,他们是有恃无恐吗?

县官不如现管?

李破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看见刘主事袖口露出的玉佩,成色极佳,绝非普通官员能戴——

必是左光斗那边送的礼。“刘大人,”他压着火气,声音却冷了几分,“皇庄修水渠,是为了种粮救流民。

若因缺铁误了农时,饿死的人,算谁的?”

刘主事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口:“饿死流民?那是户部的事。本官只知‘铁器入民间,恐生祸乱’——

左大人的话,总比你这黄毛小子的空口白话可信。”

李破刚要发作,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徐光启骑着匹瘦马赶来,看见这光景,翻身下马就往门里闯:

“刘主事!陛下亲批的手谕,你也敢扣?”他将官帽往案上一摔,露出斑白的鬓角,

“去年黄河决堤,要铁修堤你说没有,如今皇庄要铁救民,你还说没有——工部的铁,都进了私囊不成?”

刘主事被噎得脸色涨红,指着徐光启的鼻子:“徐大人休要血口喷人!本部铁料皆有账可查!”

“哦?那敢请刘主事拿账簿出来,让李某瞧瞧?”

李破适时接话,目光扫过刘主事发颤的手指,“看看是不是有几笔,记到了左御史的田庄里?

你是觉得陛下不敢杀人吗?

左大人可能不怕,但是你一个小小的六部小官,你也不怕吗?”

刘主事猛地噎住,三角眼瞪得溜圆,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徐光启趁机将手谕往他怀里一塞:“三日后,若铁料不到通州,休怪老夫在陛下面前参你个‘延误农时’!

到时候人头落地,别怪我没有提前通知你!”

离开工部时,徐光启才低声道:“左光斗联合山西盐商,给各部都打了招呼。这铁,怕是没那么容易到手。”

“唉,陛下没有刀,可也得发点脾气才行啊,有些人真没把他放在眼里,这还是大明朝的天下吗?”

回到皇庄时,杨立武正对着一堆盐袋发愁。那些精盐用粗布袋装着,码在粮仓角落,袋口露出的盐粒雪白细腻,与明朝的粗盐截然不同。

“麻烦来了。”他指着院门口的车辙印,“山西八大家的盐商来了,领头的是王崇古的后人王霖,放话说再按这个价卖盐,就砸了咱们在京师的铺子。”

他们从现代带来的精盐,按成本价卖给流民,比官盐便宜一半,早就动了山西盐商的奶酪。那王霖刚走,留下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根断箭——是威胁,也是宣战。

“砸铺子?”李破冷笑一声,摸了摸腰间的气步枪,“他们敢动一下试试。”

他翻出徐文兵留下的《格斗手册》,手指点在“快速制敌”那页,“徐叔教的招式,正好练练手。”

“别冲动。”杨立文一把按住他,翻开带来的《明季北略》,指着其中一段,“山西盐商每年给东林党输送的银子,占他们军费的三成。

王霖背后是左光斗,左光斗背后是叶向高——硬拼,咱们这点人不够看。”

徐文静突然指着京师地图上的几个红点:“这些地方是流民聚集区,像城南的破庙、东门外的瓦子巷,住着上千人。

咱们免费送盐,但有个条件——让他们去都察院门口喊冤,就说盐商哄抬盐价,逼死了人。”她拿起支红笔,在“都察院”三个字上圈了个圈,“左光斗不是爱说‘体察民情’吗?就让他好好‘体察’一下。”

“这是……借民心逼宫?”杨立武眼睛一亮,拍了下桌子,“妙!我再让铺子伙计散布消息,就说王霖上个月给后金送了十车盐,换了三百张貂皮——盐商通敌,这罪名够他们喝一壶的!”

三天后,都察院门口炸开了锅。数百流民举着空盐罐,跪在青石板上哭喊,声音震得门匾都发颤。“盐商黑心!”“一斤盐要两钱银子,逼死人了!”

人群里,王二抱着他刚救活的闺女,哭得最凶,他手里举着块粗盐,里面混着沙子和碎石,“这就是王霖卖的盐!我婆娘就是喝了这盐熬的水,拉痢疾死的!”

左光斗刚上早朝回来,轿子被堵在巷口,听见“王霖”二字,脸“唰”地白了。“反了!反了!”他掀帘吼道,“锦衣卫何在?把这些刁民都抓起来!”

锦衣卫刚要动手,徐光启带着几个御史匆匆赶来,手里举着本账册:“左大人且慢!百姓喊冤,为何要抓?依下官看,该抓的是哄抬盐价的盐商!”

他将账册往地上一摔,纸页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数字,“这是山西盐商近半年的盐价记录,从三钱涨到九钱,翻了三倍!百姓买不起盐,只能喝生水,病死的何止百数?”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哭喊声变成了怒吼:“查盐商!查左御史!”

消息传到朝堂时,朱由校正坐在龙椅上削木头,手里的刻刀把一根黄杨木削得团团转。“盐价涨了三倍?”他头也没抬,木屑落在龙袍前襟上,“左爱卿,你前几日还说‘盐商奉公守法’,这是怎么回事?”

左光斗跪在地上,汗珠子顺着下巴滴在金砖上:“陛下,是刁民被奸人煽动……”

“奸人?”客氏突然在一旁插嘴,声音尖细,“陛下,宫里用的盐都涨到五钱一斤了,御膳房说,再这么涨下去,连给陛下做酱肉都得省着盐用呢。”

她这话半真半假,却戳中了朱由校的软肋——他最爱的酱肉,少了盐味可不行。

朱由校把刻刀一扔,木件落在地上,是个精致的盐罐模型。“查!”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股狠劲,“让杨立武去查!给他协查权,带锦衣卫去,谁敢挡着,以通敌论处。”

左光斗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

消息传到皇庄时,李破正在监督铁匠打闸门。红通通的铁水从炉子里淌出来,映得人脸庞发烫,铁匠们抡着大锤,“叮叮当当”的声响震得空气都在颤。

杨立武拿着刚到手的协查令,笑得合不拢嘴:“东林党想借盐商整我们,反倒给了我们查他们的权!”他指着刚卸车的铁料,“工部那边送来了,说是‘陛下特供农具铁’——刘主事亲自押来的,腿都在抖。”

李破看着铁水浇入模具,凝成闸门的形状,突然明白徐文静的用意。民心是水,皇权是舟,党争是礁石——借水推舟,再让舟撞碎礁石,这比气步枪管用多了。

夜里,朱由校又从暗道过来,身上还带着木屑味。他手里捧着个新做的木模型,献宝似的递过来:“这是我按你们说的‘播种机’改的,你看行不行?”

模型上的齿轮咬合精准,木齿间还嵌着细铜丝耐磨,比现代图纸多了个调节深浅的机关,“这样就能根据土硬土软调深浅,你们说的‘因地制宜’,是不是这个理?”

李破看着模型,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史书上说他“耽于木工,不问政事”,可这双能造出精密机关的手,这颗能举一反三的脑子,真的只是个昏君吗?或许,他只是在没人教他如何做皇帝时,把聪明才智都用错了地方。

“陛下,”李破接过模型,指尖触到光滑的木面,“这比图纸还好。等皇庄的土豆丰收了,咱们就用这个播种机,种遍北方的荒地。”

朱由校眼睛亮起来,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四更快到了,他得赶紧回东宫。

临走时,他突然回头:“王霖的账,要查得细些——朕听说,他给叶向高送了个玉屏风,用的是辽东的和田玉。”

李破心里一凛。这位少年皇帝,什么都知道。

他看着朱由校消失在暗道入口的背影,突然明白,他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昏聩的君主,而是一个被党争裹挟、却悄悄睁着眼睛看世界的少年。

铁与盐的交锋,不过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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