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刘海中在厂里挨了车间主任一顿批，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回到院里，两只手背在身后，挺着个大肚子，活像一只斗败了却又不甘心的公鸡。
他在院里来回踱步，眼神四处寻摸，像一头饥饿的鬣狗在寻找可以撕咬的猎物。
来重新确立自己在这片领地里的威严。
正愁没处发泄，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了倒座房门口的许灵均身上。
许灵均正蹲在地上，将一些黑乎乎、干巴巴的根茎，小心翼翼地铺在一张破草席上晾晒。
那些东西其貌不扬，看着就像是路边随手挖来的野草根。
刘海中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一个背景不明的外来户，在院里摆弄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这简直是送上门的靶子！
他官威十足地咳嗽一声，迈着四方步走了过去。
居高临下地开了口，声音洪亮，确保半个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许灵均！你这是在干什么？摆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干什么？”
许灵均闻声抬起头，脸上立刻换上了那副标志性的、老实巴交的表情。
甚至还带着几分对当官的敬畏。
“二大爷，您回来了。
这不是……这不是孩子最近总咳嗽嘛，我从老家带了点土方子。
就是些不值钱的草根，想着给他熬点水喝。”
“土方子？”刘海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音调猛地拔高，脸上带着鄙夷和斥责，“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生病了不知道去医院，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这是思想落后！觉悟有问题！”
他越说越来劲，感觉自己在厂里受的气，正通过这种方式一点点找补回来。
“不行！这些东西必须没收！”刘海中一指那些草药，下了命令。
“你这种落后思想，必须得到纠正！
回头我就召开全院大会，好好给你上一课，让你深刻地批判一下自己！”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那些草药。
周围已经有邻居探头探脑地围了过来，准备看热闹。
李秀芝在屋里听见动静，急得不行，刚要出来，却被许灵均一个眼神制止了。
只见许灵均非但没有反抗，反而一脸惶恐和顺从。
手忙脚乱地把草席上的草药往中间拢了拢，像是生怕弄脏了二大爷的手。
他低着头，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却又刚好能让刘海中和周围人听清的音量。
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唉，可惜了……厂里医务室的李大夫还说这方子挺好的呢。
他看我们家可怜，特意告诉我上哪儿能挖到。
还说……还说他小时候也用这个治过咳嗽……”
李大夫？
厂里医务室那个戴眼镜的李大夫？
刘海中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猛地僵住了。
他脸上的官威瞬间凝固。
这个名字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把他那股子邪火浇灭了一大半。
批判许灵均搞封建迷信？
那不就等于说厂里的李大夫也在宣扬封建迷信？
他一个七级锻工，去质疑厂里吃技术饭的干部？
他还没那么蠢。
可要是不管，他刚刚把话说得那么满，又是没收又是开大会的。
现在就这么灰溜溜地收场，他二大爷的脸往哪儿搁？
一时间，刘海中骑虎难下，一张老脸憋得像猪肝，红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院里看热闹的邻居们也都不是傻子，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但那憋着笑的嘴角，比什么都伤人。
就在这尴尬的寂静中，倒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三岁的毛毛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小脸因为咳嗽憋得有些红。
他看着院里这么多人，怯生生地躲到许灵均身后。
然后，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那声音又小又弱，像是小猫在叫，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这声咳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灵均猛地抬起头，看向刘海中。
他眼眶泛红，脸上那老实巴交的表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愤。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一记记耳光，狠狠地抽在刘海中的脸上。
“二大爷，您是官，您说了算！”
“俺们不治了！这药俺们不要了！”
“孩子的命不重要，院里的规矩重要！
您的脸面，比俺们乡下人的命金贵！”
他这话，不是在求饶，是在递刀子！
他把一把沾着一个孩子性命的刀子，亲手递到了刘海中的手里。
逼着他在全院人面前，做出选择。
这一下，刘海中感觉自己不是站在院子里，而是被架在火上烤。
周围邻居们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看热闹，变成了审视和谴责。
是啊，为了一点官威，就不让人家给孩子治病？
这要是孩子真咳出个好歹来，他刘海中就是罪魁祸首！
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刘海中急了，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看着许灵均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个还在不停咳嗽的孩子。
再看看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今天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最终，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把抓过那些草药，恶狠狠地塞回许灵均怀里。
“拿着！赶紧给孩子治病去！”
为了挽回一点点可怜的面子，他又色厉内荏地补充了一句。
“下不为例！再让我看见你搞这些东西，绝不轻饶！”
说完，他再也待不下去，甩着袖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了自己家。
进屋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引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他想树立的威信，彻底成了一个笑柄。
倒座房里，许灵均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他兵不血刃，甚至连一句硬话都没说，就轻松化解了一场危机。
李秀芝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崇拜和安心。
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天塌下来她都不怕。
许灵均刚把草药放好，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准时响起。
【提示：‘权力的投机者’二大爷已将您列为‘潜在绊脚石’，威胁度：中！】
许灵均眼神平静。
他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盯着自己的敌人。
不过没关系。
在这个院子里，敌人越多，他们之间相互牵制的力量就越大。
自己藏身的水，才会越浑。
这头官迷心窍的鬣狗，今天只是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下一次，他一定会用上更锋利的牙齿。
而自己，也该准备好更硬的骨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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