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弄巧成拙 > 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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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将易思诺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渊里缓缓拽回。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每一次艰难的掀动都牵扯着太阳穴深处针扎似的剧痛——那是之前在公交车上试图救人时瞬间抽干所有精神的后遗症,如同脑髓被强行剥离的虚空感依旧残留。他模糊地记得那片地狱景象,破碎的车窗、飞溅的粘液、绝望的哭喊,以及最后那道撕裂黑暗、斩断触手的惊艳刀光……还有那诡异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的瞬间。

视野终于艰难地聚焦。

纯白的天花板,冰冷的点滴架,窗外是沉沉的、不见星光的都市夜幕。

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就在病床旁靠窗的位置,一个身影无声地矗立在那里,仿佛自亘古便已存在,又像是刚从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凝结成形。

及腰的白色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光,随意披散在肩头,与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风衣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风衣的衣摆垂落,纹丝不动,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沉凝。那人背对着病床,正静静凝视着窗外的城市。

易思诺的心脏猛地一缩,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恐惧?警惕?还是更深沉的茫然?他无法分辨。这绝不是医生或护士。

仿佛察觉到了他紊乱的呼吸和骤然绷紧的身体,那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一张脸,年轻,却透着与外表年龄极不相称的、仿佛历经了无数纪元风霜的平静。五官深邃如刀削斧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没有锋芒毕露的锐利,没有拒人千里的冰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沉淀着难以言喻的重量,仿佛映照着星辰生灭,万物轮回。

当这双眼睛落在易思诺身上时,易思诺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宇宙的重量轻轻扫过,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你醒了?”

东方逸轩的声音响起,如同初冬落在古琴弦上的第一片雪花,清晰、淡漠,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地盖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遥远警笛。

“你……是谁?”易思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却牵动了不知何时包扎好的伤口,一阵钝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东方逸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依旧平静地看着易思诺,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似乎能洞穿易思诺灵魂深处那片因觉醒“时烬”而留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理解的荒芜之地。片刻的沉默,只有病房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在回荡。

“命运的囚徒罢了。”

东方逸轩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从窗边的阴影里迈步,走向病床。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但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如同幽灵滑过地面,只有那身黑色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他停在床边,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种无形的界限感。

易思诺的神经绷得更紧了,目光死死锁定着这个神秘的白发男人。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东方逸轩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件长形的物体。那东西被一块颜色沉黯、纹理粗糙的旧布包裹着,布匹边缘磨损得厉害,透出一种饱经沧桑的古意。

东方逸轩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旧布包裹上,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包裹的表面,动作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珍视。他没有看易思诺,只是以一种陈述的口吻缓缓道:

“你的身体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时间’的种子。”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着最准确的词。

“在公交车上,它为了求生,为了救人,本能地破土而出。但幼苗太过脆弱,强行抽枝散叶,只会瞬间耗尽土壤里所有的养分。”

易思诺的瞳孔骤然收缩!公交车……那诡异的“慢放”……原来不是幻觉?那种抽干灵魂般的虚弱感……是因为这个?种子?时间?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东方逸轩终于抬眼,重新看向易思诺,那深沉的眸光似乎能包容他所有的震惊与茫然。

“本能是好东西,它让你活了下来,也让你在那一刻做出了选择。但下一次,幼苗需要的不再是本能,而是理解。”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

“理解它的饥渴,理解它的脆弱,理解它每一次抽枝展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然后……学会如何浇灌它,引导它,而不是被它反噬,燃尽自己。”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易思诺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东方逸轩的话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他认知的门扉,露出一个光怪陆离却又充满致命吸引力的世界一角。

东方逸轩不再多言。他伸出手,将那件沉黯的旧布包裹轻轻放在了易思诺盖着白色被单的腿上。包裹落在腿上的触感清晰而沉重。

“它叫‘忘川’。”东方逸轩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在诉说一个古老的秘密,“由一位……故人亲手锻造。她穷尽心血,将‘生’与‘死’的界限,锻进了它的骨血之中。”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包裹的一端,却没有立刻掀开,而是隔着粗布,轻轻抚摸着里面沉睡的剑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悼念的温柔。

“剑身之上,铭刻着生死之契。持此剑者,当铭记:生非永恒,死非终结。界限之间,方是力量流转之地,亦是命运囚笼最薄弱之处。”

说完,他的手指终于勾住了布匹的一角,缓缓向下褪去。

一抹幽冷的光泽瞬间流淌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古朴而大气的剑柄。深色的木质温润如玉,缠绕着细密的黑色丝线,缠绕方式古老而讲究,末端缀着一枚深青色的、水滴状的玉环,玉质内敛,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寒潭水。

紧接着,是剑身。

剑鞘是深沉的玄色,材质非金非木,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流水冲刷过岩石般的天然纹理,触手冰凉。而当剑身被缓缓抽出寸许,易思诺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寒光!

并非刺眼夺目的锋芒,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深寒光。

剑身笔直、修长、匀称,标准的汉剑制式,线条流畅如秋水,带着一股中正平和的古意。剑脊挺拔,从剑格处延伸而出,在靠近剑尖三分之一处收拢出锋锐无匹的尖端。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剑格约一掌宽的剑身两面,各錾刻着一列古老的篆体铭文。字迹深嵌入金属,笔画遒劲,仿佛带着泣血的重量:

一面刻着:生如朝露,转瞬晞微。

另一面刻着:死归冥河,渡者忘川。

生与死。朝露与冥河。晞微与渡者。

冰冷的铭文在幽暗的病房灯光下,流淌着金属特有的、令人心悸的质感。这柄剑本身,就像一句无声的箴言,一个沉重的警告,一个……通往未知的钥匙。

“它或许能帮你找到浇灌‘种子’的路径,或许……会让你更快地迷失在界限的迷雾里。”东方逸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平静。

“路,终究要你自己走。是成为执剑者,还是成为下一个囚徒,在你。”

他的手指离开了剑身,仿佛卸下了某种千钧重担。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易思诺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易思诺的皮囊,直视着他灵魂深处那颗刚刚萌芽的“时烬”种子,以及缠绕其上的、名为“命运”的枷锁。

“好好活着,易思诺。”东方逸轩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烙印在易思诺的心上,“‘忘川’之名,并非让你忘却,而是让你……铭记。”

说完,不等易思诺有任何反应——无论是震惊的疑问还是茫然的挽留——东方逸轩已转过身,黑色的风衣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线,迈步走向病房门口。

他的脚步依旧无声,身影融入走廊更深的阴影中,如同滴入墨水的清水,转瞬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忘川”静静躺在易思诺的腿上,幽深的铭文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诉说着生死的箴言。

窗外,城市边缘的灯光光似乎又黯淡了一分,只留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病房里仪器单调而固执的滴答声。

易思诺的手,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终于缓缓抬起,迟疑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向了那冰冷而沉重的剑柄。指尖触碰到深色温润木质和冰凉丝线缠绕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沉睡的雷霆,自剑柄深处,顺着他的指尖,猛然窜入他的四肢百骸。

几乎同时,在遥远的海岸线边缘,那柄名为“支离”、剑身布满裂痕的古朴长剑,在无人触及的寂静中,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如同呜咽般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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