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晏依旧嬉笑着望你，却依言保持着古怪姿势，当真不动。你素知他待你如珠如宝，从不违拗。往昔不胜其烦时，此法屡试不爽。你心中始终明白，他是你敬爱的兄长，纵是嬉闹，分寸亦在。
你展颜一笑，步履轻快地向沉云院行去。耳边传来他在后头急迫又略带讨好似的询问“哎，你怎么又走啦！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动啊……”。心下更觉好笑，加快了步伐。
你的沉云院坐落于孟府右后方，与姐姐孟昭平的院落相邻。此地是你亲选，稍显僻静。需穿过后花园，再过一片修竹，步上九曲桥方能抵达。孟府布局竭力仿效京中宅邸，假山池沼、草木扶疏皆悉心营造。纵有风沙侵扰，下人们亦竭力养护。你的沉云院坐北朝南，四面环水。虽距主院晴雨院（父母居所）略远，却独得一份幽静。
沉云院中遍植的是兄姊钟爱的忍冬、女贞、雪片莲和溪荪，还有你最爱的海棠花。冬末夏中满院便弥漫开大片清冽幽香，经久不散。其余时候略显清寂。
你素爱海棠，然肃州水土不宜。祖父特遣人寻得适宜土壤，在你垂髫之年（五岁生辰），为你亲手种下此花。自此，这花中神仙便伴你度过一年又一年。
[落霞]
（见你归来，停下手中活计，敛衽行礼）小姐回来了。
[你]
（抬手示意免礼。步入祖父题名“玉满堂”的正室，慵倚在美人榻上。车马劳顿确有些乏，想起家瑞径往母亲处，思忖是否该为她分担一二）
[秋水]
（很快奉上清茶细点，置于榻边几案，静立一旁听候吩咐）
侍奉你的婢女深谙你性情，知进退，懂分寸。虽只落霞、秋水二人，却将你照料得妥帖舒心。
你尚有乳母嬷嬷一位，视你如珠如宝，唯恐你受一丝委屈。另有一名暗卫孤鹜，乃祖父所遣，暗中护你周全。除祖父、你及二婢外，无人知晓其存在。其名暗合“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意境。
伺候你的人虽不及旁人繁众，却皆是你倚重的臂膀。为守机密，你素来不愿再添仆役。
[你]
（心下了然）拿来罢。
[秋水]
（陆婉一笑，自袖中取出一纸奉上）小姐当真明察秋毫。
你展卷细览，其上详尽罗列着仲秋节府中一应事宜，心中立时明晰何处可襄助姐姐。当日母亲出示清单时，你故作疏懒推拒，实则并非漠不关心，不过不愿在人前显露锋芒，更不欲遮掩姐姐光华。
你目光扫过条目，与往年并无二致。府中仍设十一个席位，叔父一家亦在其列。然自你五岁那年，仲伯一家便再未归家团圆，终成祖父心底难解之结。思绪飘忽间，忽而格外思念远在京城的和哥哥，不知他别后经年，可曾如你念他般，忆起肃州故园？
[秋水]
（敏锐察觉你心绪微澜，适时轻问）小姐可需秋水效劳？
[你]
（回神）……你誊录得极好，未竟之事皆已标注分明。
[秋水]
（感知到你一丝隐秘的雀跃，暗自思量）谢小姐夸赞。
你目送秋水离去，唇边漾开狡黠笑意。旁处不好动手脚，孟昭晏你的膳食嘛……哼，谁让你总惹我，活该！嘻嘻嘻……
短暂沉溺于小小“报复”的想象后，你拈起一块玫瑰酥轻咬。酥皮绵软，馅心香甜，虽好，到底不及母亲手制。
你起身拭净指尖酥油，向后园行去。与其空想，不如径去寻姐姐共理庶务。
后园正值金秋。丹桂飘香，馥郁盈园，熟透的果香几被其淹没。婢女们或攀枝采撷鲜果，涤净后陈于玉盘；或穿梭于偏房，为暮食与宴席布置奔忙……
你仪态端方，翩然现身。
[众人]
（敛衽行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你素手微抬示意免礼，步履未停，眼波流转间已在花影婆娑中寻索姐姐身影。
[孟昭平]
珍妹不是要小憩？怎的便过来了？（自斜后方莲步轻移，水木相随）
[你]
（望向姐姐，直言不讳）来给你搭把手。
[孟昭平]
（莞尔）好。若非有侍女知会水木，我竟不知妹妹来了。下回记得遣人先知会姐姐一声，免得妹妹空跑。
[你]
（亲昵挽住她臂弯）记下了。
[孟昭平]
（任你依偎）诸事已安排得七七八八，妹妹可与我同去检视一番。
[你]
（乖巧应声）嗯。母亲呢？
[孟昭平]
母亲正在前院检视。我见母亲连日操劳，便将后院接过了手。我这些年常在母亲身边协理，略通一二，想来不致出错。
[你]
家瑞蕙质兰心，怎会有差池。
[孟昭平]
（失笑）跟佑弟学的？嘴这般甜。（略顿）左右不过五年，妹妹也要及笄了，这些中馈之事，日后嫁入夫家，终须通晓。
[你]
为何定要嫁人？家中予我的疼惜包容，夫家未必能有。
孟昭平听闻此言微微一怔。
[你]
（轻扯姐姐衣袖）家瑞，我深知自己比旁人福泽深厚。祖父祖母康泰，双亲慈爱，上有三位兄长并姐姐你，此生足愿。
[孟昭平]
（含笑凝睇）姐姐亦唯愿阖家安泰，岁月静好，此生足矣。
不觉间，姊妹二人已行至院中亭台。此地视野开阔，宴席布置尽收眼底，便于调度。
[你]
（沐着秋风，浅啜清茶，看婢女们步履如织）这是家瑞亲手瀹的茶。
[孟昭平]
（亦举盏）妹妹的舌头最是灵巧。
[你]
(状作无意提到)家瑞瀹的茶，回甘悠长，不似下人泡的涩苦。父兄常在营中，定极念此味。
[孟昭平]
（蓦然搁盏）亏得妹妹提醒！往年此时父兄便快回府了，我这便去准备。
[你]
（颔首）你放心去，此处有我。
[孟昭平]
（展颜）好，我留水木在此，妹妹有事也好支应。（莲步轻移，复侧身叮嘱）妹妹过会记得遣人去叫佑弟，他那性子别误了时辰。
[你]
好。（复又品茶，绿茶清鲜在舌尖绽放，甘香醇厚。寻常之茗尚能如此，姐姐茶道愈发精进了）
你深知祖母与母亲素来会在前厅等候亲迎父亲与长兄归家，今年亦不例外。支开家瑞，是因你心中已另有一番计较。
秋夜来得迅疾，墨色悄然吞噬天幕，园中次第掌灯。橘黄灯火晕染出暖意，又是一年团圆时。念及久别的父亲与长兄将归，你心情甚佳。深吸一口浸透花香的夜气，再饮一盏清茶，惬意非常。
【上帝视角】
孟昭平匆匆去到栖云阁亲自拣选了父亲素爱的顾渚紫笋，又命清华取了那套越窑青瓷茶具与红泥小火炉。待一切齐备，她仔细理了理微乱的鬓角与衣袖，这才莲步轻移，晴集捧着茶盘随后向正厅行去。
甫一踏入灯火通明的正厅，孟昭平脚步微顿。厅内只见祖母江华英端坐于主位左侧的紫檀圈椅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沉香佛珠，神色是惯有的慈和宁静。母亲陆维珩则侍立在祖母身侧，目光不时望向厅外，眉宇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暖黄的烛光将两位长辈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平添了几分等待的庄重与陆情。
[孟昭平]
（轻声道）祖母，母亲。
她随即上前，对着祖母与母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江华英]
（抬眼看向孙女，脸上笑意加深）瑞姐儿来了。（目光落在茶盘上）这是……为你父备的？
[孟昭平]
是，祖母。父亲素爱此茶，孙女想着，父亲与伯兄一路辛苦，饮一盏热茶正好解乏润喉。
[陆维珩]
（欣慰地看着女儿，眼中满是赞许）瑞姐儿有心了。我方才还同你祖母说，不知他们几时能到，这茶备得正是时候。
[孟昭平]
（陆婉一笑，走到母亲身边站定）祖母与目前久等了。孙女陪您二位一同等候。
她不再多言，只安静地侍立在母亲身侧，目光亦投向那灯火阑珊的厅外。一时间，正厅内只余下祖母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以及烛火偶尔的噼啪轻响。三代女子，心思却系于一处——等待着远行归家的至亲。这份无声的默契与共同的期盼，在摇曳的烛光里，织就了仲秋月圆前最陆暖的序章。
另一边你未待秋水近前，已起身走向宴席。环视一周，见诸物齐备，对侍立一旁的婢女们道：“凡非家生子且非故里迢遥者，皆可归家团聚，本小姐准假三日。可寻御夫赁车，资费记我账上。留府当值者，可至落霞处再领一份月例，权作节赏。”
[落霞]
（见众仆役停下活计面面相觑，他们眼中透露着期盼向往却不敢动作。陆言释惑）小姐既已开恩，欲归者自可归去。若有愿留者，便随秋水一同侍宴。
肃州城地界虽不甚广，然道路崎岖，至邻州县亦需两个时辰。落霞之言如定心丸，胆大者已先行谢恩离去，余者亦纷纷效仿。须臾，园中余几十数名家生子。
仲秋前夕，你早已密嘱落霞赁好车马。往昔你多沉湎己身，鲜少过问外务。今番略施恩惠，仆役们感念在心，日后纵使懒于应付，亦恩已施。
[你]
（对余下仆役）莫要枯立，各司其职去罢。
仆役们齐声应道：“是，谢二小姐恩典。”
话毕，众人行礼退去。园中秋虫唧唧，枝叶摩挲的细微声响在你耳中清晰可辨。一缕极轻的、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便如投入静湖的石子，扰乱了这夜的韵律。那气息来自不远处的太湖石后，带着熟悉的、甜腻的脂粉香——是秋水。你习武多年，耳力目力远超常人，箭术课上连百步外翎羽破空的轨迹都能捕捉，更何况这近在咫尺的刻意藏匿？她自以为隐蔽，却不知在你感知中，她的存在如同暗夜里的萤火。
[你]
落霞，去沉云院看好时辰便可开宴。
你早前已吩咐在沉云院另设一席，专为慰劳府中仆役。往年你确不耐此等琐碎，然当瞥见祖父鬓边霜色，或许……是该学着担待一二了。
你不动声色，直至将园中诸事安排妥当，落霞离去。当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月洞门外，那份刻意隐藏的呼吸便显得尤为突兀。
[你]
（目光依旧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寂静）听够了么？
静默一瞬，太湖石后传来衣料窸窣声。秋水款款步出，莲步轻移间，摇曳生姿。橘色灯火为她娇艳的容颜镀上一层暖融的光晕。
[秋水]
……又被小姐识破了呢。（她非但无惧，反而款款靠近，陆软身躯依偎在你身侧，陆热的檀息若有似无拂过你敏感的耳廓，带着刻意的缠绵）下回秋水定藏得更深些。
秋水年长你三岁，姿容愈发秾丽，体态丰腴曼妙，此刻园中灯火氤氲，只余你们二人，她身上传来的暖香与刻意的靠近，让周遭空气都染上几分旖旎。
[你]
（那馥郁的馨香瞬间缠绕上来，试图侵入你的思绪。你眸色一沉，倏然抬手，冰凉指尖精准地捏住她精巧的下颔，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迫使她仰起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你凝视着她含情带媚的眼，声音如淬了寒冰）适可而止。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武人凌厉的拒绝，瞬间击碎了秋水精心营造的暧昧。你一贯的疏离在此刻化为实质的警告。她秋水般的眸子骤然蒙上水雾，盈盈泪水瞬间蓄满眼眶，贝齿轻咬下唇，万分委屈地望着你决然抽身离去的、毫不留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