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寒，院内冬末夏初的植被略显萧索。守夜的秋水已歇下，落霞备好盥洗用具静候你起身，边站在门外盯着轻声洒扫的三等婢女们。当浅黄光线漫入屋内，你缓缓睁眼，睡意顿消。
你撑身掀帷，平静地看着窗外温和的光线，屋内安静正如你的心绪。贴身侍女仅落霞、秋水二人，难免有无人侍奉时。母亲曾多次提议添人或提拔家生子，皆被你以喜静推拒。无奈之下她借祖母之名硬塞进一个精心挑选的婢女名唤‘冬语’，你只令其做粗活，从不近身。此中内情，是家瑞私下告知的。
房门轻响，申嬷嬷走了进来。她为人刻薄护短，唯对你满心疼爱。见你已醒，立时朝外喊道：“落霞！小姐醒了！”随即絮叨起来：“哎呦我的小姐，身边没个得力人真不成！若非老奴进来瞧瞧，您醒了都无人知……”
落霞应声而入，熟练伺候你盥洗，适时接过话头：“嬷嬷说得极是，亏得您心细。”她为难地看向申嬷嬷，“只是院里的丫头们还需嬷嬷亲自盯着才稳妥，万不能偷懒出了岔子。”
申嬷嬷恍然，忙将湿帕塞给落霞：“是极是极！那些小蹄子离了眼可不行！”边快步向外走边叮嘱，“仔细伺候，小姐皮子嫩，力道轻些！”
声音远去，落霞见你揉着额角，温声道：“申嬷嬷是絮叨了些，念她年岁大了，咱合该多担待。往后落霞定早些进来，外头杂事交予嬷嬷，省得扰您清净。”
你浅笑：“还是你知心。”。贴身侍女是该添几个，别总让长辈们提起此事烦忧。思忖片刻，“冬语既是你口中做得不错的，今日起便让她近身伺候。再放出话去，从三等婢女里再选个伶俐的提上来。如此，长辈们也能安心了。”
落霞闻言亦浅笑：“小姐思虑得是。如此一来，这提谁、何时提、要合什么要求，全都凭小姐的心意定夺，旁人再插不上话。且让下头的丫头们知道了，有了盼头，往后兢业做事的心自然也更热络些。”
按例节后的第一日需晨昏定省。穿戴整齐后，你起身前往祖母江世英处请安。
正厅里暖意融融，檀香轻绕。祖父孟长卿端坐上首，虽威严依旧，眼角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祖母江世英一身绛紫团花袄，笑容慈祥。
大哥孟昭靖（家福）和大姐孟昭平（家瑞）先去晴雨院（父母居所）请安后随父亲孟绍钧与母亲陆维珩到了苍霭院（祖父母居所），正恭敬地向祖父母问安。
“儿子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两人齐声道，姿态端正。
“孙儿家福、孙女家瑞给祖父、祖母请安。”两人跟在父母身后亦端庄规矩。
“起来吧。”孟长卿声音沉稳，略一颔首。
江世英则笑着点头：“好，快坐下说话。今早天凉，喝杯热茶暖暖。”
你（家珍）到时，正好看见大哥大姐已在下首坐好。你快步走进厅内，俏皮行礼娇声道：“孙女家珍给祖父、祖母请安。给父亲、母亲请安。”长辈们见你来便慈爱地笑着，意料之中你的礼未全便被祖父叫起，随即大方地落座在家瑞下首。
果然，最后一个到的永远是三哥孟昭晏（家佑）。厅外传来略显匆忙却又带着几分闲散的脚步声，只见他身影一闪，出现在门口，发梢似乎还带着点外面的凉气。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快步走进来，草草行了个礼，声音清朗却没那么板正：“孙儿来迟了，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请安！”虽是告罪，语气里却没什么紧张，反倒透着股活泼劲儿。
父亲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沉了下来，眉头紧锁，重重撂下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刚要开口斥责这不成体统的散漫，坐在他下首的大哥孟昭靖已眼疾手快地悄悄伸手，不动声色地拽了拽父亲的袖角，微微摇头，递过一个“息怒，佳节刚过”的安抚眼神。
祖母江世英看着下首终于到齐的孙辈们，眼里满是慈爱立马打圆场：“福哥儿、瑞姐儿、佑哥儿、珍姐儿都来齐了就好。”她目光扫过略显散漫的昭晏，也只是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并未多加责备。
祖父孟长卿的目光在四个孙儿孙女身上扫过，最终在孟昭晏身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但并未多言，算是默许了他这小小的迟到。
几番关怀过后。父亲沉稳开口：“父亲、母亲安好。昨夜家宴劳碌，今日您二老当好好歇息。”母亲陆维珩温婉接道：“正是呢。园中菊花正盛，儿媳想着陪伯胜去剪几枝好的，午后插瓶供您赏玩。”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祖母了然一笑：“去吧去吧，你们小夫妻也松快松快。我们这儿有孙儿孙女们陪着说话呢。”祖父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父母告退离去，厅内气氛顿时松快不少。交谈片刻，大哥孟昭靖身姿挺拔，率先起身：“祖父祖母，家福带弟弟妹妹们去练武场活动活动筋骨可好？家福定会照顾好弟妹们的。”
祖父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意动。祖母却轻轻按住他的手，笑道：“去吧去吧，小心些，莫要磕碰了。待会让丫头们送些新做的应季糕点过去，润肺生津，正合时令。”
“谢祖母！”孩子们齐声应道，鱼贯退出正厅。
一离了长辈视线，孟昭晏便伸了个懒腰，夸张道：“可算出来了！在祖父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他促狭地看向大哥孟昭靖，“福哥哥，我看你是想寻个由头，好把带回来的好东西给我们吧？”
（这一段你最好不要在这里面写礼物，因为礼物这么多，他不可能都带在身上。）
大哥孟昭靖朗声一笑，从怀中掏出几样物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先飘向了大姐孟昭平。他递给佑哥儿一把小巧却寒光凛凛的匕首，鞘上镶着颗青金石：“喏，给你的。‘百炼坊’的新品，知道你眼馋许久。”
佑哥儿眼睛一亮，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冰凉的鞘身：“还是福哥哥对我好！祖母她们都防着我不让我碰这些兵器，生怕我磕了碰了…”
“祖母和母亲也是为你好。”孟昭靖神色温和了些，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我与父亲常在营中，同辈男丁唯你一人，守护家宅之责，日后总要落在你肩上。”
“知道你喜欢摆弄那些药材，这次特意寻了些上好的川贝和天山雪莲，还有些稀罕的石斛，都已吩咐壮怀送去你院里的小药房了。”他面带笑意对你说，眼底含着几分了然与关切。接着大哥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你：“这是和弟的来信，知道你时常惦念。”最后，才郑重地取出一个用锦帕仔细包裹的狭长木盒，递向孟昭平，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妹妹，这是给你的。”
孟昭平素来端庄娴静，此刻白皙的脸颊却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接过木盒，指尖与大哥的微微触碰，两人都似被烫到般迅速分开。她垂眸轻声道：“……多谢福哥哥。”那声音里的温柔婉转，与平时管教弟妹时的沉稳判若两人。她并未当场打开，只是小心地拢在袖中。
一旁的你和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促狭地偷笑。佑哥儿用手肘撞了你一下，低声道：“瞧见没？大哥眼里只有瑞姐姐，咱俩就是顺带的！”
你瞧着大哥那难得流露的温和模样，忍不住轻声调侃：“福哥哥这般体贴入微，也不知日后要便宜了哪家姑娘去？”话音落下，孟昭平唇边的笑意似乎淡了些许，眼睫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孟昭靖则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屈指轻敲了一下你的额头：“小孩子家，胡说什么。”便转了话题：“和弟信上说也送来些好物，不日会送上府来。（看着孟昭平）此事我们已告知父母，按例收下便是。”
孟昭平闻言，略沉吟道：“和弟与我们秘密通信也是近几年的事，每逢年节，他来信总会附上不少礼物，人人有份，连家中几位老仆都未曾遗漏。他与我们年岁相仿，也不知哪来的这些闲钱置办……莫非是叔父的意思？”
你接口道：“和哥哥的为人我信得过，他既私下与我们通信，送礼之事想必也不会轻易假手旁人，直接告知叔父的可能性不大。若已被叔父知悉，他定会告知我们。”
一旁的孟昭晏眼睛滴溜溜一转，插嘴道：“万一他在外头发达了呢！那我可得好好巴结巴结这位财神爷兄弟！”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孟昭平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心下却思绪翻涌，觉得这位远方的堂弟行事越发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意味。孟昭靖将弟妹的神情尽收眼底，沉稳道：“好了，别胡乱猜测。下次信中，我寻机问问便是。”
你正想回嘴，却见孟昭晏看向你的目光忽然凝住了。晨光透过廊檐，恰好洒在你因偷笑而微微泛红的侧脸和灵动的眼眸上。他怔了一瞬，耳根悄悄染上薄红，竟忘了要说的话，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假装研究起手中的匕首来。
宽阔的练武场地面平整，兵器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光站着作甚？活动起来！”孟昭靖一声令下，率先走向兵器架，取下一柄未开刃的练习长剑舞了个剑花，身姿矫健。
孟昭晏立刻来了精神，将匕首往腰间一别，也抄起一柄木剑，咋呼道：“福哥哥看招！”便毫无章法地冲了上去。木剑相交，发出“砰砰”闷响。
你则拿起一把轻巧的短弓，搭上无头箭，煞有介事地瞄准远处的草靶。
“妹妹当心些，莫要累着。”孟昭平含笑跟在你身侧，手里仍紧攥着那个木盒，目光却随着你的动作流露出些许跃跃欲试。
恰在此时，孟昭晏被孟昭靖一记虚招引得踉跄后退，险些撞到你。你敏捷地侧身躲过，他却就势抓起地上一把练习用的软木短刀，笑嘻嘻地朝你比划：“珍妹妹，看箭哪比得上真刀真枪！”
你立刻调转“箭”头，对准他：“怕你不成！”无头箭“嗖”地射出，虽无杀伤，气势十足。
孟昭晏怪叫着躲闪，却故意往孟昭平那边靠去，存心搅乱。孟昭平见他冲来，下意识轻呼一声，步伐却未乱，反而就势抽出袖中一方素帕，卷了旁边兵器架上另一柄软木短刃，手腕轻巧一抖，格开了孟昭晏假意挥来的木刀，嗔道：“佑弟！莫要胡闹，仔细碰伤了妹妹！”
她虽说着责备的话，眉眼间却染上难得一见的生动光彩，那防守的姿态竟也颇为流畅，显是幼时也曾跟着父兄们略学过些皮毛，只是平日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