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幽蓝飞镖钉入树干的闷响,如同丧钟,敲在许文才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猛地缩紧身体,视线死死锁定那诡异图案——那只用白色粉末仓促画就的、歪扭的独眼。它空洞地“注视”着,比真身那冰冷的审视更令人毛骨悚然。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被看到了,无处可藏。
冷汗瞬间浸透内衫,紧贴着冰凉的皮肤。他几乎能感觉到,在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有不止一双眼睛正窥伺着这里。真身布下的无形禁制仿佛成了笑话,这飞镖和图案能精准地落入这十丈囚笼,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信号。
是谁?是敌?是友?还是…另一拨闻着腥味来的秃鹫?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有冰冷的蚂蚁在脊椎上爬行。他屏住呼吸,耳朵竭力捕捉着林间任何一丝异响——风吹过不同密度叶片的细微差别,夜枭扑棱翅膀的方位,甚至地下蚯蚓翻身的蠕动…然而,除了自然之声,再无其他。那射出飞镖的存在,如同鬼魅,来无影去无踪。
这种未知的、悬而不决的威胁,几乎要逼疯他。
就在他精神绷紧到极致,几乎要不顾一切尖叫出声的刹那——
毫无征兆地,他前方不远处,一团阴影似乎微微扭动了一下,比夜色更浓。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从一颗粗壮的古树后无声地“渗”了出来,仿佛他本就与树影融为一体。
来人全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里,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冷静得不像活人的眼睛。他身形不高,略显瘦削,但站姿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整个人像一把入鞘的毒刃,收敛着所有气息,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致命的危险。
许文才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喊不出。
黑衣人并未靠近,只是隔着一段绝对安全的距离,目光快速扫过许文才全身,尤其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在进行某种确认。随即,他抬手,指了指许文才,又指了指地下,最后指向密林更深处的某个方向。动作简洁,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待着别动,跟我走。
许文才僵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跟他走?凭什么?这黑衣人明显来路不明,是敌是友根本无法判断!真身的警告言犹在耳,周围还有那看不见的索命符文…跟这个陌生人走,和立刻自杀有什么区别?
似乎看出他的犹豫和恐惧,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他手腕一翻,掌心赫然托着一件小物事。
月光勉强照亮那东西的轮廓——那是一块半片残破的青铜腰牌,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刻着的图案模糊不清,似乎是一座山和一道闪电的标记,却从中断裂。
许文才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图案…这残破的样式…他认得!这是清源山内门弟子才会持有的身份令牌的一半!而且看那磨损程度和特有的灵力印记,绝非仿造!更重要的是,这半块令牌的样式,是至少三十年前的老制式了!如今早已不用!
这人怎么会持有清源山早已废弃的内门令牌?还偏偏是半块?!
要不是自己在清源山书阁中看到过本门有关的历史记载图案还真认不出来。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萤火,在他心底亮起。是师门?是师门长辈察觉了异常,派人来寻他了?!可…清源山只是个小门派,何时有气息如此诡异危险的弟子?是白蛇女王?
就在他心神剧震,迟疑不定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极高的天穹之上传来!
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如同一种共鸣,瞬间震荡了他的气海(即便已被封印)、他的神识!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如同星海、冰冷如同万古玄冰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漫过整片山林!
这威压并非针对任何人,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的散发,如同巨龙翻身的鼻息。但其中蕴含的、远超此界修士理解的磅礴与古老,足以让任何感知到的生灵本能地战栗、臣服!
域外修士!真正的域外修士!而且,正在靠近!
许文才和那黑衣人脸色同时剧变!
黑衣人眼中的冷静瞬间被极致的凝重和警惕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幕,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他不再有任何迟疑,猛地朝许文才用力一挥手,示意立刻行动,随即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向密林深处悄无声息地滑去,速度快得惊人。
与此同时,许文才骇然发现,周围空气中那属于真身布下的、冰冷致命的符文禁制,在那浩瀚威压掠过之时,竟然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晶,发出几声极其细微的“咔嚓”声,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光芒乱闪,隐隐有崩溃消散的迹象!
是那域外修士的威压,无意间干扰甚至破坏了真身的禁制!
机会!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来不及思考这黑衣人是善是恶,来不及权衡跟上去是福是祸!留在这里,要么被真身回来找到,要么被那恐怖的天威波及,都是死路一条!
赌了!
许文才咬紧牙关,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气海依旧被封,他此刻与凡人无异,只能靠着双腿,跌跌撞撞地、拼命朝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敢回头,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身后的山林,那浩瀚的威压似乎停顿了一瞬,仿佛某种存在投下了一瞥,但随即又移开了,继续向着更远方漫去。真身布下的禁制在那一眼之下,终于彻底哀鸣一声,消散无踪。
侥幸!完全是侥幸!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灌铅般沉重,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几乎要瘫倒在地时,前方引路的黑衣人才骤然停下。
这里是一处隐蔽的山坳,乱石堆积,藤蔓缠绕,几乎完全隔绝了外界视线。
黑衣人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瘫软在地、大口喘气的许文才,又警惕地回望来路,确认没有追踪者。他抬手扯下了脸上的黑巾。
露出的是一张大约三十岁上下、线条硬朗、风霜刻痕明显的脸。嘴唇紧抿,下颌方正,一双眼睛如同鹰隼,透着经历过生死磨砺的沉稳和机警。他看起来不像修士,更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斥候或杀手。
“还能动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练。
许文才瘫在地上,只能勉强点头。
“我叫荆十三。”男人言简意赅,蹲下身,目光如电,快速检查了一下许文才的状况,眉头紧锁,“气海被阴煞之力封死,手法很毒…是刚才那人干的?”
许文才艰难地点头,喘着气问:“你…你是清源山…”
“不是。”荆十三打断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受人所托,护你一段时间。其他的,不知道,也别问。”
受人所托?许文才愣住了。谁会托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来保护自己这个无名小卒?
荆十三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瓶,倒出两粒猩红色、散发着辛辣气息的药丸,不由分说塞进许文才嘴里:“吞下去,能暂时刺激气血,让你有点力气。你这封印我解不了,只能靠你自己慢慢磨,或者找高人化解。”
药丸入喉即化,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驱散了不少寒意和虚弱感,让他勉强能坐稳。
“刚才那动静…”许文才心有余悸地指了指天空。
“域外的‘巡视者’。”荆十三脸色凝重,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忌惮,“最近经常出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尽量避开,那不是我们能招惹的存在。”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文才一眼,“盯上你的那家伙,手段诡异,不像寻常路数,可能也沾着点‘域外’的边。你麻烦不小。”
许文才嘴里发苦。他何止是麻烦不小?
“为什么救我?”他问出了最核心的疑惑。
荆十三沉默了一下,从怀里再次掏出那半块残破的青铜腰牌,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山与闪电的标记,眼神有一瞬间的飘远,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很多年前,我欠清源山一个人情。”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了些许,“欠一个…和这令牌有关的人,一条命。如今,受托还在你身上。”
他收起令牌,站起身,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模样:“此地不宜久留。那人手段不凡,禁制被破定然有所感应,很可能正在追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他看向许文才,目光锐利:“能走就跟上。跟不上,我也会把你拖走。想活命,就别多问,听我的。”
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便朝着山坳更深处、更崎岖难行的方向走去。
许文才挣扎着爬起来,感受着体内那点药力带来的虚假力量,看着前方那沉默而危险的背影,又想起真身那冰冷的目光和域外修士那浩瀚的威压…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但这突如其来的救援,这半块残破的令牌,这名叫荆十三的神秘男人,却像绝望深渊里垂下的一根蛛丝。
他不知道这根蛛丝能否承受得住他的重量,更不知道蛛丝的另一端,连接的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迈开沉重的双腿,跟了上去。
至少,暂时,他离开了那个绝望的囚笼。而真相,似乎也随着这半块令牌的出现,露出了更加错综复杂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