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衣着华丽、面带不屑的年轻公子,悠悠道:“至于那些觉得与寒门同窗有失身份的公子们……本山长也把话说明白了:书院只收百人,来与不来,悉听尊便。你们不来,有的是人想来!”
这番话,既是宣告,也是挑衅!
原本同仇敌忾的勋贵子弟们,听到“只收百人”时,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他们原以为这书院是板上钉钉的去处,抵制不过是想给李子城一个下马威,逼他修改规矩。
可如今,李子城竟摆出一副“爱来不来”的架势!
这书院可是陛下钦点,皇子皇孙都要入学的地方!若自家孩子进不去,岂不是在朝堂上矮人一头?
一些心思活络的勋贵子弟,已经开始动摇了。
而就在整个京城士林为之沸反盈天之时,一道愤怒的身影手持那份引爆舆论的章程怒气冲冲地闯入了奉天殿。
“陛下!”
三品大员李宗元将那份章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老臣……弹劾翰林书院山长李子城!”
“此子狂悖无知目无法纪!他这章程哪里是为国选才?分明是要颠覆我大明立国之本动摇我朝礼法根基啊!”
李宗元此言一出奉天殿内本就凝重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他身后呼啦啦站出二三十名文官,皆是朝中保守派的中坚力量。他们个个面带义愤仿佛李子城已是那祸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的巨奸!
“臣附议!”
“臣附议!李子城此举实乃乱我大明纲常之举!请陛下降罪!”
“士农工商各有其位,此乃圣人定下之规矩千年不易!李子城一黄口小儿竟敢妄图更改其心叵测!”
一时间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声浪滔天直欲将孤身立于殿中的李子城彻底吞没。
朱棣高坐龙椅面无表情,既不制止也不表态,只是任由这股声浪在殿中发酵。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气势李子城却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聒噪的蝉鸣。直到殿内声音稍歇他才缓缓躬身对御座上的朱棣行了一礼,随即转向李宗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李大人方才您说,下官的章程是要颠覆我大明立国之本动摇我朝礼法根基?”
“难道不是吗?!”李宗元怒目圆睁唾沫横飞,“士庶之别乃天理人伦!你让那些贩夫走卒之子与皇孙贵胄同堂成何体统!此非动摇国本又是什么?!”
“好一个天理人伦!”李子城发出一声轻笑,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那下官倒要请教李大人何为国本?何为礼法?”
他不等李宗元回答声音陡然拔高:“《周礼·地官司徒》有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敢问李大人上古圣王教养国之子弟,可曾有言需先问其父祖是王侯还是走卒?”
李宗元顿时语塞,这句话出自儒家根本经典他如何反驳?
李子城环视群臣朗声道:“圣人教化有教无类!为的便是从万民之中为国家选拔真正的栋梁之材!这才是为国选才的根本!何时变成了以门第出身论高下了?”
“你……你这是偷换概念强词夺理!”另一名老臣气急败坏地站了出来。
“古时之国子与今日岂能同日而语?今日之勋贵乃是随陛下浴血奋战打下这江山的功臣之后!他们享受殊荣理所应当!岂是那些泥腿子能比的?”
“说得好!”李子城抚掌赞道。
“功臣之后理当荣宠。但下官要问一句这份荣宠,是让他们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还是激励他们发愤图强,继承先辈之志为我大明再立新功?”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叫嚣的文臣:“诸位大人扪心自问,你们的子孙有多少人还能拉得开弓上得去马?有多少人不是整日斗鸡走狗流连秦楼楚馆?若长此以往,我大明江山还能靠谁来守护?!”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那些勋贵官员的脸上。
他们当中不知多少人的子弟正是李子城口中那般模样。
李子城并未就此罢休,他往前一步声音激昂振聋发聩!
“寒门欲出贵子需有通天之梯;勋贵欲保富贵须知民间疾苦!我这翰林书院便是要为天下寒门学子立起这座通天之梯!更是要为诸位王公贵胄打开一扇知晓民间疾苦的窗户!”
“让勋贵子弟与寒门学子同处一室不是要羞辱谁,而是要让他们彼此了解彼此砥砺!让贵胄知稼穑之艰难惜福感恩;让寒门知庙堂之高远奋发向上!如此方能上下一心君臣一体,我大明江山才能万代永固!”
“这才是真正的国本!这才是真正的礼法!”
一番话说完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
李宗元等人张口结舌,面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竟是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
李子城的话句句站在大明江山社稷的制高点上,他们若再以门第之见反驳便显得鼠目寸光只为一己私利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太子朱高炽缓缓出列对着朱棣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子城所言甚有道理。广开言路不拘一格降人才,于国于民皆是好事。书院之策或可一试。”
朱高炽体态虽胖但向来仁厚,在文官中声望极高。他一开口便有不少持中立态度的官员暗暗点头。
然而太子话音刚落另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汉王朱高煦斜睨着李子城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大哥此言差矣。这人才嘛自然是要选的。可让那些满身泥土气的家伙跟皇子皇孙们坐在一处咿咿呀呀地念书,若是熏着了染了病气,这责任谁来负?别的不说本王就怕他们污了咱们皇家贵胄的耳朵!”
他这话说的极为刻薄殿中不少勋贵官员立刻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心里话!
李子城闻言不怒反笑,他转向朱高煦不卑不亢地问道:“敢问汉王殿下。”
“嗯?”朱高煦鼻孔朝天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