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东宫，太子朱高炽屏退了左右，亲自为李子城赐座。
“李山长今日让你为难了。”朱高炽面带歉意，他那肥胖的身躯让他说起话来都有些微喘。
“殿下言重了此乃臣分内之事。”李子城恭敬道。
“瞻基这孩子性子温厚却也有些软弱。”朱高炽叹了口气眼中满是为人父的担忧。
“朕将他交给你只求山长能将他磨砺成器，让他多些担当多些手段。”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高煦之心路人皆知。瞻壑此番入学绝非向学那么简单。山长……务必小心提防！”
“臣明白。”李子城重重点头。
这哪里是托付学业，这分明是托付国本！
与此同时汉王府。
朱高煦正亲自指点着儿子朱瞻壑练习箭术。
“明日起你就不用来我这习武了。”朱高煦放下手中的强弓擦了擦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父王？”朱瞻壑有些不解。
“让你去那劳什子书院不是让你去学那些酸儒之乎者也的！”朱高煦冷哼一声。
“你给本王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他凑到儿子耳边声音阴冷如冰。
“不必成才，只需给本王盯死朱瞻基！寻机抓住他的错处越大越好！让他犯一个永世不得翻身的错！”
“孩儿……明白了！”朱瞻壑的眼中瞬间燃起了兴奋的火焰。
次日，书院的第一堂课是书法，李子城亲自授课讲解笔法精要，学子们各自在案前铺开纸张研墨提笔。
朱瞻基神情专注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他的字如其人沉稳端方已有名家风范，就在他即将写完最后一笔时，邻座的朱瞻壑忽然站起身像是要去看旁边同学的字。
他不经意地一转身手肘重重地撞在了朱瞻基的砚台之上！
“啪嗒！”一声脆响。
满满一砚台的墨汁尽数倾倒，将朱瞻基那幅即将完成的作品染成了一片漆黑！
“哎呀！”朱瞻壑夸张地叫了一声，随即指着朱瞻基恶人先告状。
“我说堂兄，你怎么这般毛手毛脚！放个砚台都放不稳当！”
他声音极大瞬间吸引了全堂的目光，勋贵子弟们立刻跟着起哄而寒门学子们则纷纷为朱瞻基抱不平，却又不敢出声。
所有人都以为一场皇孙之间的争吵在所难免，然而朱瞻基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看了一眼被毁掉的作品，又看了一眼满脸挑衅的朱瞻壑脸上没有丝毫怒气。
他只是平静地站起身对着朱瞻壑微微躬身：“是瞻基的不是，惊扰堂弟了。”
说罢他默默地收拾好污损的纸张，重新铺上一张新纸再次研墨提笔，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烟火气。
朱瞻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汇聚到朱瞻基的笔下。
这一次他下笔更快，笔势却更加雄浑。只见他手腕翻转笔走龙蛇，一幅字体更加沉稳大气的字一气呵成！
比起之前那幅，竟是更胜一筹！
这无声的反击比任何激烈的争辩都更加有力！
它让朱瞻壑方才那番刁难显得像一个幼稚无聊的笑话。
朱瞻壑的脸涨得通红。
讲台之上李子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暗点头。这位皇长孙有静气更有大气。
他走下讲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书法课，到此为止。”李子城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
“下一堂课策论！”
他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位皇孙，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策论之题便是江南水患，赈灾之策！”
“本山长宣布，由皇长孙朱瞻基与汉王世子朱瞻壑各领一队，收集资料实地考察！三日之后当堂辩策！”
李子城此令一出整个讲堂的气氛瞬间凝固！
由皇长孙与汉王世子各领一队，实地考察当堂辩策！
这哪里是考察什么赈灾之策？这分明是逼着两位殿下在这翰林书院，在这百名学子面前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
朱瞻基面色沉静对着李子城躬身领命：“学生遵命。”
而另一边的朱瞻壑则是精神大振，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战意！他挑衅地看了一眼朱瞻基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堂兄不过是个只知读书的文弱书生。论起这经世济民的实务他能懂什么？
分组很快完成。
王敬之等一众寒门学子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朱瞻基的身后。他们钦佩皇长孙的仁厚更相信他能真正为民着想。
而徐文等勋贵子弟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硬着头皮聚集到了朱瞻壑的麾下。他们与汉王府本就来往密切，此刻已无从选择。
两支队伍泾渭分明。
一场关乎大明未来储君之争的预演，就在这小小的翰林书院正式拉开了序幕！
次日一早李子城亲自带着朱瞻基与王敬之等人，换上寻常布衣悄悄来到了应天府城外的流民安置点。
尚未走近一股混杂着汗臭、霉变与绝望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自幼饱读圣贤书的学子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破烂的窝棚用烂泥和稻草胡乱搭建根本遮不住风雨。衣衫褴褛的灾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年幼的孩童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声地依偎在母亲干瘪的怀中。
一个老人倒在路边身下积着一滩污水，已经没了声息却无人理会。
朱瞻基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自幼生长于深宫何曾见过这般人间惨剧！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这就是江南水患之后的流民？”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
王敬之默默点头神情凝重：“殿下，这还只是城外的安置点。在那些受灾最重的州府情况比这还要惨烈十倍！”
朱瞻基的拳头猛地攥紧了。
他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趴在地上拼命地从泥水里抠着什么东西往嘴里塞。
朱瞻基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小女孩吓了一跳，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泥污的小脸。她的手中赫然是一块混着泥沙的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