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雅把手机从锁屏划开，草稿箱里那封没发出去的邮件还停在那儿，收件人一栏空着，像一句说了一半的话。她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拇指轻轻滑过“保存”字样，然后锁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走廊的风从侧面吹过来，她抬手扶了下眼镜，脚步没停。
教学楼一层的公告栏前围了几个学生，低头刷着手机，声音压得很低。她走过时，听见其中一个女生说：“真的假的？美术系那个陆子轩，画过她？”另一个接话：“不止吧，物理系陈昊天天往她办公室跑，计算机那个林深还偷偷给她做课件……三个人，抢一个老师？”话音落下的瞬间，议论声戛然而止，几个人抬头看见她，迅速散开。
她没停下，也没回头，只是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半寸。
上午的课照常进行。她打开新版本的课件，公式流动的效果比昨天更顺，学生们的反应也更积极。有人举手提问，她点头示意，照常解答。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直到下课铃响，陈昊从后排起身，手里拿着实验记录本，朝讲台走来。
“老师，昨天的数据误差，我重新算了，可能是传感器温漂引起的。”他把本子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她收回手，动作比平时快了半拍。“先放这儿吧，我回头看。”声音平稳，但没像以前那样多问一句“你吃午饭了吗”或者“昨晚几点回的宿舍”。
陈昊愣了一下，把本子轻轻放在讲台边缘。“好，那我先走了。”
她点头，转身收拾投影仪的U盘。眼角余光扫到教室后排，两个女生正低头看手机，其中一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嘴角似乎动了动。
第二天，她开始调整节奏。陈昊发来消息，说实验室的耦合模块又有点不稳，他可以顺路帮她检查。她回得很快：“不用了，等助教统一处理。”陆子轩托人送来一个牛皮纸袋，说是“系里教学资料展的参考画册”。她打开看了一眼，封面是《光》系列的草图，线条干净，光影细腻。她没翻第二页，当天就把袋子交给了系资料室。林深更新了课件日志，新增了语音批注功能，她登录后台看了一眼，没点赞，没留言，也没像昨天那样截图保存。
她在日程本上写了一行字：“课题指导，三人分时段，公开场所。”写完又划掉前半句，只留下“分时段，公开场所”。
陈昊在实验室待到晚上八点，反复测试那台被拒修的设备。信号输出稳定，阻抗值正常，连驱动脚本都重新跑了一遍。他站在操作台前，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不需要帮助，是不想再接受他的帮助。
他关掉电源，把工具一件件收进盒子里。走出实验室时，迎面碰上物理系另一个老师。“小陈，最近别太往叶教授那边凑。”对方语气随意，像随口一提，“现在风声有点怪，学生论坛都在传。”
“传什么？”
“说你们三个，一个画画的，一个写代码的，一个做实验的，围着一个老师转。”那人笑了笑，“年轻人，感情的事复杂，搞不好连毕业都受影响。”
陈昊没接话，点了点头走开。回到宿舍，他打开校园论坛，搜了关键词。首页顶着一条匿名帖：“三系才子暗战教授？物理美术计算机联手追师？”帖子没贴图，也没实锤，但评论区炸了。有人说“陈昊天天留堂，图谋不轨”，有人说“林深那个课件根本是表白工具”，还有人猜“陆子轩画的那幅《午后的光》，根本就是真人写真”。
他一条条往下看，手指越攥越紧。
陆子轩撕掉第三张草图时，笔尖划破了纸面。他本来只想修改轮廓，可笔一落下，就停不下来。从侧脸到肩膀，从衣领到发丝，每一笔都像在确认她的存在。可现在，这张脸出现在论坛的八卦帖里，被说成是“偷拍献殷勤”。
他从没公开过这幅画。美术系课堂那次投影，他只说是“静止的光”，没提原型。是谁拍了照片？是谁把细节拼在一起？是谁把一次纯粹的凝视，变成了一场荒唐的竞争？
他把剩下的草图塞进抽屉最底层，反手锁上。
林深是在刷饭卡时看到那条转发的。朋友圈里有人截了论坛帖子，配文：“原来我们系大神也是备胎之一？”下面一堆人艾特他，问他“是不是真的为了女神写代码”。
他没回，也没删。回到宿舍，他点开论坛，发现自己的技术帖被扒了出来。有人翻出他三个月前发的“教学系统优化建议”，说“早有预谋”；还有人贴出他匿名提交课件的流程截图，分析IP跳转路径，说“伪装得很像学生，其实是痴心妄想”。
他点开自己曾经点赞的一条技术讨论帖，犹豫两秒，点了删除。
代码能加密，能隐藏，能设置权限，可人心不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写的东西，不再只是工具，而是被人拿去当证据，当谈资，当一场感情闹剧的注脚。
叶清雅在教师会议上接到系主任的提醒，是周三下午。会议快结束时，主任留下她，语气很平：“最近学生讨论比较多，关于师生互动的边界问题。你刚来，资历高，形象也好，容易被关注。咱们还是注意一下影响。”
她点头：“我明白。”
“不是说你有问题，”主任补充，“但年轻男教师谈恋爱，大家当八卦看；女教师，尤其是你这样的，一旦有点风吹草动，舆论就容易失控。”
她笑了笑：“我会注意分寸。”
走出会议室，她站在走廊窗边，掏出手机。草稿箱里的邮件还在。她点开，光标停在收件人栏，最终还是没填。她删掉正文，只留下两个字：“谢谢。”然后点了保存。
傍晚六点，她收拾包准备离开办公室。走廊尽头传来两个学生的声音。
“听说她前夫要回来了？”
“真的？她不是单身吗？”
“她结过婚的，以前在北方高校，为了评职称才嫁的，后来离了。现在那人调集团当高管，说要回来查她学术问题。”
脚步声渐远。
她没回头，也没停下。手里的包带被攥得发紧，指节泛白。走到电梯口，她按下下行键，盯着数字从5跳到1。电梯门开，她走进去，按下1楼。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进来。
是林深。
他穿着连帽衫，手里拎着一个U盘，看见她，愣了一下。“老师。”
她点头：“还没走？”
“嗯，交个程序备案。”他走进来，站到她旁边，没再说话。
电梯缓缓下降。她看着楼层数字跳动，突然开口：“最近……论坛上那些话，你看到了吗？”
他顿了一下：“看到了。”
“你觉得呢？”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U盘，声音很轻：“我觉得，他们根本不了解您。”
她没接话。
电梯“叮”一声，停在一楼。门开，她走出去，脚步稳定。他跟在后面，没再说话。
走到校门口，她停下，转身：“以后别太晚走，不安全。”
“好。”他点头。
她转身要走，又听见他说：“老师，那个课件……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我可以撤下来。”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用。学生用得顺手，就是好事。”
他站在原地，没动。
她走出十米，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老师”。
她没回头。
他站在路灯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我不是……为了那些事才做的。”
她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风把她的衣角掀起，她抬手按住。走到教师公寓楼下，她掏出钥匙，抬头看了眼四楼的窗户。灯没亮。
她走进楼道，刷卡开门，电梯上升。
就在她掏出手机准备解锁家门时，听见信箱里有纸张摩擦的声音。
她蹲下，拉开信箱。
里面是一张对折的A4纸，没有署名。
她打开。
纸上打印着一行字：“你以为匿名就能藏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