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钟表厂。
坐落在京城东郊的这片厂区,如同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青灰色的高墙之上,每隔百米就有一个岗哨,门口更是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肩上扛着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里,是军工序列里的重点单位。
阎解成刚一靠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凌厉的目光就钉了过来。
“站住!”
其中一名警卫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大门,声音洪亮而警惕。
“干什么的?”
警卫的眼神从上到下,将阎解成全身上下刮了一遍。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裤子上不起眼的补丁,还有脚上那双沾着尘土的布鞋,无一不在宣告着来人的普通身份。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老师傅,我找你们厂领导,有要紧事商量。”阎解成站定,语气平静,不卑不亢。
那警卫嘴角一撇,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腔调拉得老长。
“找领导?”
“我们李厂长是天上的人物,你说见就见?介绍信呢?没有?没有就赶紧走,别在这儿戳着碍眼。”
阎解成没有动怒,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他的目光越过警卫的肩膀,落在了警卫室外墙上,那个巨大的厂区报时挂钟上。
那是一个红星厂自产的挂钟,钟盘巨大,本该是厂里的骄傲。
“老师傅,我不是来寻衅滋事的。”
阎解成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们这个挂钟,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会固定慢上三分二十秒。”
“对吗?”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警卫的心口上。
警卫脸上的讥诮瞬间凝固,眼珠子瞪得滚圆,活脱脱白日见了鬼。
“你……你他娘的怎么知道的?!”
他失声叫了出来。
这挂钟的毛病,邪门得很!厂里的老师傅拆了装,装了拆,反复检查了七八遍,愣是找不出半点根源。只有他们这些天天守在门口,以这个钟为标准换岗的警卫,才摸清了这个诡异的规律。
这小子,是怎么一眼看出来的?
阎解成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
“问题不在钟本身,在零件的加工精度上。”
“它的擒纵叉轴杆,在制造时,存在零点零二毫米的同心度偏差。这个误差极小,平时不显。”
“但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是西晒光照和气温变化最剧烈的时候。金属热胀冷缩的效应被放大,改变了润滑油的黏度,从而增加了擒纵系统的运行阻力。”
“所以,它才会每天在这个时间段,固定变慢。”
一席话,砸得那警卫头晕目眩。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些什么“擒纵叉”、“同心度”、“黏度”的词儿,像是无数只小蜜蜂在他耳边乱飞。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听懂了那种气势。
那是他说不出来的,一种对事情了如指掌的绝对自信。
他握着警卫室门把手的手,不自觉地渗出了汗。
这绝不是普通人!
“你……你在这儿等着!别动!”
警卫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箭步冲回警卫室,抓起那台黑色的手摇电话,拼命地摇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电话很快接通,他火急火燎地将情况汇报了上去。
没到五分钟。
厂区深处,一栋办公楼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头发微秃的中年男人,带着几名同样穿着工装,但神情倨傲的技术员,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生产车间的刘主任。
他一出大门,目光就锁定了阎解成,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就是你,说能看出我们挂钟的毛病?”
他身后的一位老工程师,双手抱在胸前,鼻孔朝天,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在他们看来,这不过又是一个想靠着歪门邪道混进厂里的二流子。
阎解成迎着刘主任审视的目光,平静地摇了摇头。
“刘主任,区区一个挂钟的毛病,算不了什么。”
他语出惊人。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阎解成声音一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台趴窝的瑞士机床,我能修好!”
“什么?!”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雷!
刘主任和身后几位工程师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胡闹!”
之前那位高傲的老工程师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呵斥道。
“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那台利希蒂-7型机床,是咱们厂的命根子!我们技术科联合了苏联来的专家组,熬了半个月都没找到头绪,你一个毛头小子,连机床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就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周围的技术员也纷纷附和,看向阎解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阎解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需要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敲在钢板上的铆钉,清晰而沉重。
“故障根源,是平衡摆轮的游丝,卡住了第五号齿轮。”
“这导致了整个传动系统的紊乱。”
“但核心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摆轮轴承的等时性误差,已经超出了赫兹理论的允许范围。”
专业的术语。
自信的态度。
还有那份仿佛亲眼见过故障,甚至亲手拆解过一般的笃定。
周围的蝉鸣和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只剩下刘主任和几个工程师粗重的喘息。他们听得云里雾里,那种感觉,就如同一个小学生在旁听大学教授的量子物理课。
虽然每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刘主任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阎解成,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这小子说的每一个词都透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专业性,可他这身寒酸的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接触到“赫兹理论”的专家学者!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真正的绝世高人,还是一个胆大包天的骗子?
刘主任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在激烈碰撞。
赌,还是不赌?
赌错了,他这个车间主任的位置不保,甚至可能背上处分。
可万一……万一赌对了呢?
那台机床,关系到一项重要的军工任务,是李厂长的心头大患。如果能修好,那将是天大的功劳!
他犹豫了足足半分钟,最终,眼中的挣扎化为了一股狠劲。
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走!”
刘主任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带你去见厂长!”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回过头,用一种极其严厉的目光锁定阎解成。
“不过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小子,你要是敢耍我们,后果,你承担不起!”
阎解成嘴角的弧度,终于扩大了一丝。
他跟在刘主任身后,迎着厂区内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向着那座能决定他未来命运的厂房,一步步走去。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